第七十四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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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昭听出他语中的不以为然,问道:“除了她,还有别人提么?”

卢桂甫摇头回道:“奴才不曾听说。”

钱昭放下调羹,望向他道:“你可觉得她是存心找茬?”

钱昭却笑道:“王上若嫌烹茶有烟煤味儿,便让王爷去赔罪吧。”

说来也巧,吃罢午饭天就晴了,钱昭叫额尔德克陪着,众人骑马,到河湾边上溜达一圈。毕竟不是隆冬的雪,积得并不厚,不时露出一滩滩青翠的新草,牛羊便聚在雪薄处饱食。

离营地数里远的山坡上是密密匝匝的桦树林子,树干斑驳,白雪压枝。钱昭一行人便在山脚下徐徐而行,轻风扬起雪粉,在日光中飘飘洒洒。

景致是极好,可惜清静就未必,老远听着蹄声哒哒。抬头只见一条山道被踏出丈许宽,却是泥泞湿滑,十分难行。一队人马就经此下山来,队形散而不乱,偶尔轻声嘶喝,皆为控马。

钱昭停在原地,额尔德克驭马上前,轻声禀道:“福晋,是镶黄旗的。”钱昭点头,仔细观望,发现御驾就在其中。

福临却未看清山下的人马,这会子九五之尊的气派也顾不上了,山路陡峭,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他这一路越走越心惊,荒山野岭,这队御前侍卫能支使得动的,寥寥数人而已,多尔衮是要动手了吗?

一块大石横在路中,上头满是泥浆,有心绕开,可左右两侧皆是侍从,都没有让御驾“走弯路”的意思。他又惊又怒,可又全无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往中间“御道”踏过去。坐骑前蹄踩在石缝里,后蹄打滑,一哆嗦就往斜栽下去。这一瞬,他真以为命绝于此,幸而滑下一丈多远踉跄了几下就刹住。

身上行袍溅了一片泥点也顾不上,后背全汗湿了,眼泪鼻涕差点涌出来,苍白着脸翻身下马。

却听身后有人笑道:“我满洲以骑射立国,皇上虽年幼,也应学太宗当年”

福临知是内大臣席纳布库,转头瞥了他一眼,咬了咬后牙,将马交给侍从牵着,徒步向前。幸而离山脚已不远,踏上平地时才稍稍安心,抬眼却见钱昭一行人就立在前头。他狼狈地站定,就见对方缓步上前,肃了一肃,道:“请皇上安。”

他努力挺直身体,背着一只手,另一手虚抬,道:“婶娘请平身。”

钱昭扫过御前侍卫们马上挂的狍子山鸡,道:“皇上收获颇丰啊!”

席纳布库等见是豫亲王福晋,纷纷上来请安,对方微笑颔首回礼,可目光却冷得瘆人,心里不由打了突。

福临此时也没心思聊天,上了马,强笑道:“回头送只黄羊到十五叔帐去。”说完率队回营去了。

钱昭躬身,其余侍婢随从则跪送圣驾。

目送这两百余骑奔腾而去,扬起的雪沫溅到脸上,似乎有些凉。钱昭怔怔出神,突然一只手抚到眉上,抹去半融的水珠。她吓得往后一仰,却被多铎抓着肩膀,只听他问:“发什么呆呢?”

钱昭皱眉问:“你哪冒出来的?”

多铎回道:“我在这等你好一会儿。”说着指了指林子里,接着道,“哪知道撞上御驾回营。”

钱昭见他身边没侍卫跟着,不由问道:“班布理呢?”

多铎抱她上了自己的马,两人共乘一骑,又命钱昭带的人先回大营,才答道:“我叫他们把这山头都清出来了。带你去个地方。”多铎的坐骑膘肥体壮,载着两人钻进林子里,脚下没有成形的路,全在树根石隙处落蹄,却丝毫不见吃力。

林中日光斑驳,比外头阴冷。钱昭背靠着多铎,一手扶在马鞍上,问道:“刚才,你都瞧见了?”

“嗯。”耳畔的声音答。

她便接着问:“你怎么看?”

多铎答道:“他们不敢。”

她却道:“要是敢,倒也是件幸事。”虽然总要死几个人,可终究算是了结了,

多铎倒不意外她这么说,回道:“我哥不会下那狠手。”

钱昭忘不了方才福临那怨毒的眼神,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斩草除根这样的话也不合宜,沉吟半晌,问道:“既下不了狠手,如何了局?”

多铎道:“叫他逊位就是了。”

钱昭挑了挑眉,问:“何时?”

“快了。”

钱昭笑道:“我猜也是。”这回声势如此浩大,京城都搬空了,定不是会盟蒙古诸部那么简单。帝位更替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动荡是免不了的,眼下时局还算平稳,以他的手段应该能压得住吧。

她还在猜度他的后手,多铎已让大黑马停步,他翻身下马,将她也抱了下来。

钱昭已知道他让她看什么,山坳处一个小小的湖泊,湖水是澄透的碧绿,其上白雾升腾,宛若仙境。

“温泉?”她伸手试了试水温,发现只是稍稍有些暖意罢了。

多铎拴好马过来,笑道:“这泉眼,洗浴就别想了。”

山风将水雾驱散,那湖水之下的枯枝与山石纤毫毕现,好似冻结在一泓翠色的琥珀中。

钱昭摘了帕子拭干手,凑到唇边呵气取暖。多铎握住她的手,问道:“这地方不错吧?”

她将脚边一块碎石轻轻一拨,看它扑通滚落入水,笑回道:“甚好。”

他揽着她的腰身把人圈进怀里,扯开了系带,将她的斗篷扔了出去,咬着耳朵问:“好在哪里?”

她一惊想推开他,轻道:“小心人看见!”

“哪有人?都远着呢。”他从背后抱住她,不依不饶地吮着耳珠,“爷告诉你好在哪里,够清静!”

钱昭听他意思已经把人都打发远了,倒是松了口气,可又总觉得青天白日的有人窥视。在她疑神疑鬼的张望时,他的手已钻了进来,掌心暖乎乎的,用劲却不小,她皱眉抱怨:“疼。”

“我轻着点儿。”他这样说着,却又把她提起倚到身边一株碗口粗的桦树上,一手压着她的髋骨,哄道,“乖,抱着。”

钱昭站也站不稳,只得贴脸依着树干,灰白的树皮触感粗糙,却不那么冰冷。一撮积雪落在她的后颈,冻得她一阵轻颤,他便吻在那处,融了雪水,轻轻**。阳光透射下来,在手背上洒了几点光斑,她咬住手指,感觉自己如同那春雪一般融了,然后被他吃进肚里。

“又不是冬日,冷这几天已是异数。”钱昭吩咐道,“从今儿起,红罗炭和黑炭各帐再多加三成。除了太后与皇上御用,各处茶房、厨下只准用柴或煤。”

“是。”卢桂甫有些犹疑地问,“摄政王那儿,是否也例外?”

“奴才愚钝,主子教诲尚须时日领会。眼下却也知道错了,今后遇事,直该以事论事。”卢桂甫低头应是,两颊有些热,心里却猜她是防微杜渐的意思。

钱昭摆了摆手,道:“马屁就不必了,你的能耐我知道的。木炭还存有多少?”

他忙回道:“大概还有两三日的用量。京里运炭的车尚在路上,约得过三五日方能到。也不知天何时能暖”

伊尔德叹了口气,道:“王爷着我办些事儿,他随后就到。”

额尔德克知道他跟着阿济格并不顺心,见他不欲多谈,就转了话题,又问:“你上回看中的那个姑娘,得手了没有?”其实说姑娘那是抬举,真真正正有夫之妇。

伊尔德神色郁郁,回道:“沈朝华战死了。我得了消息赶去没见着,听说他的家眷给他办完丧事,就回乡去了。一直寻访还未有音信。”

卢桂甫不明白她意思,额前微汗,道:“请福晋示下。”

钱昭道:“天气那么冷,短了炭薪,可不挨冻么?春末还下了这么一场雪,谁也没想到,可预料不及并非对方的过失,却是我们准备不足之故。”顿了顿又道,“你办事一向周到,只是,在我这里,尊卑上下固然不可错待,却也不须看得过重。明白么?”

本来木炭每日定量送去各帐,但因这场意料之外的雪,钱昭命他将额定加倍供奉。可还有人觉得不足,着实让人不快。

“岳乐阿哥的妾侍抱怨炭不够用,说是晚上冻得睡不着。”卢桂甫向钱昭禀道。

额尔德克见他上心,也不说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的废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只是有一点,若真找着了,你家里头可得安排妥当。”

伊尔德明白他意思,可胸口那点子火苗如何也熄不掉,烤着熬着,时时在心头揪一把。偶尔忆起牵手时冰凉的触感,或者回眸的温柔水波,如同窒息的甜蜜让人欲罢不能。他想明白了,这辈子不能白活!

虽备了酒,可两人都没去碰。这大白天的,算不着什么时候就有传唤,谁敢满身酒气的到主子跟前去。因而一人捧了一杯热茶取暖,额尔德克命苏拉端了早点来,两人边吃边聊。

额尔德克给他舀了一碗粥,问道:“怎么没随英亲王一块儿来?”

他点了点头,道:“我省得。我对不起家里那口子,若她愿意过便过着,不愿意过,我贴嫁妆送她改嫁。”

额尔德克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说实话,并不喜欢他这做派,可一想兄弟也是真性情,便不再劝了。

钱昭回到营帐,舍里奉上一盏红枣姜茶,慢慢啜饮,身上渐渐暖起来,才叫摆了早饭。一碗蛋羹吃了几口,卢桂甫便进来回事儿。

这天气时阴时雪持续了三日,王公们行猎兴致不减,钱昭则将骑术练得稍有了些章法。

额尔德克倒真佩服她,每天天不亮便叫他牵马出来,一条胳膊不能用,就单手挽着缰绳。只是那匹昭苏绝色不敢再骑,选的个头矮些脾气温顺的小母马。几回下来,不敢说娴熟,跟那马儿倒是逐渐默契。

起早摸黑的确辛苦,可主子勤快,他也不敢抱怨。过了卯时,钱昭回帐处理杂务,一般午饭前都不会有差遣,额尔德克便得空打个兔子狐狸的过把瘾。不过听说今早伊尔德抵达行营,大半年不见,正好相约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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