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找我

到了下午，钟玉还没出来，肖子云就回来了。他这半个月照顾姐姐，清减了不少，不过单看胳膊和腿，还是壮壮的。黄馨把全新的毛尖倒给他喝，杜仲给他奉上了大功率“小太阳”取暖，俞生问他：“你姐姐还好吧？”子云点头说：“还好还好，她现在能认得人了!”俞生笑着说：“那是真的好，正月里我生病，初四那天托姚杭去看过，那小子还愁着说什么时候有起色呢!”子云放下茶，忙说道：“我真要谢谢他，感谢他老汉——不是，他舅子的轮椅，省了好多麻烦，还能让我姐出去耍!”

说着，把俞生拉进画室，悄悄地说：“为了上次的鹅，这次的轮椅，我想一定要好好请姚杭吃顿饭，你也去，我们三个拜个把子，要得不？过几天，再请组里的人，等我的钱包先缓一缓。”俞生笑道：“你先把口音拧过来要得不？”子云忙问：“宿江话怎么说？”俞生笑道：“算了算了，到时候我做翻译。口音不要紧，口味才要紧呢，他喜欢吃甜食，一点都不能吃辣，爱喝汤，也不能加辣椒，你行不行？”子云一听，问道：“那不吃饭，去街上耍要得不？”俞生忍笑道：“要得。”

正说着，蒙锐、文冠几个从询问室出来了。钟玉也走了过来，看样子精神很好。俞生迎上来说：“过几天我们一起上街聚聚，可好呢？”钟玉笑着说：“厂里不能没人，我要赶快回去，准备准备开工了。”俞生听了，也只好送钟玉离开。

温其叹道：“自然而然是最难的事情，谁愿意一开始就把真心给人看呢？”

俞生想了想，小声说道：“总有人愿意。”

温其本要回答的，顿了顿，笑道：“以后我们可有话题聊了!”

俞生笑道：“聊归聊，我可不用你再打比划了，试探来试探去，我还是喜欢这么自然而然的样子。”

回到家，俞波告知钟玉已经报了平安。父子俩提起他，又叹息了一回。双儿搬回了自己房间，温其替她一趟趟传递大小物件。俞生又提起正月十六出去玩的事，俞波笑道：“干嘛不十五出去，反正那晚厂里也开晚会，热闹得很呢!”俞生笑道：“单我们一家方便有什么用呢？”双儿抱着小木盒，努嘴道：“你们玩你们的，我跟温其姐两个一起玩。”

俞生上了阁楼，从温其手里接过一个红箱子，愣了愣，问：“这是你的？”温其笑道：“我的都押着给这个箱子做伴了!”

一同进了屋，俞生见温其挽了高高的髻，别着枚花序发卡，越发飘逸起来，想起这是她上班第一天，便问道：“今天怎么样，有什么案子吗？”

俞生笑问道：“从前的事本来就过去了。那以后的事，你可有什么打算？你现在就做得很好，我爸爸平时提起你，都说你很厚道，又肯吃苦，又有天份，比他的亲侄孙子都好。你要是真心喜欢这门手艺，爸爸肯定尽心尽力带好你，一点都不藏私，保你自立门户;你要是想做别的事，不管是打工，是做生意，哪怕是再念十二年书，我们都会尽最大的能力帮你，出钱出力，为了你，都值得。因为你这么好一个人，荒废了不是可惜么。”

钟玉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遇到你们家人。从小除了我妈疼过我几年，没有别人跟我说过软话。你肯定要说，'那李家人不是周济你长大吗'，不是这样，把我当人还是当工具对待，我还是能分清楚的。我们这两家人，祖祖辈辈的账，狗屎粘稻草，反正我是不会再管了。平时自家人关起门，也是一个个嘴甜心苦，一肚子坏水的，我再跟他们一伙，到头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是决定了要自立门户，往后就算要饿死了，饿掉肚子，上街讨饭吃，讨到我家门前，也要杠（注：间隔）一家。”

俞生忙说：“大过年的，红口白牙，不要这么说了，刚才不差点就要饿死了？”

钟玉走了之后，子云见俞生面色不快，忙打岔说：“我们元宵那天去耍吧，去街上看花灯。我老家元宵的灯，不晓得跟这里可一样呢。”俞生想了想说：“元宵不在家里团圆，在街上逛，第二天累了，家人也散了，不是空落落的？倒不如正月十五在家里过，十六再出来呢，正好今年正月十六是周未，你说好不好？”子云听了，忙点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众人都是一头雾水，笑着问：“什么就说定了？”

03

02

次日清晨，钟玉被带回重案组问话。这一天是正月初七，办公楼内外的人悉数到岗，都盯着这桩案子，不时打探。门厅里打杂的阿姨们只当是抓了人贩子，无一不拍手叫好的，虽说楼上的重案组密不透风，可全套案情已在私下里流传了好几个版本;办公室内外的小内勤也苦于分工不同，恨不能攀到询问室铁门外面听风;钟玉坐在询问室里面，把自己的身世信息、和李阿娣的关系、何时去火车站接她来、为何和她见面、为何半路中止拐卖，到边到角地说了个底儿掉。所幸他还算清白，这次按刑法也只是犯罪中止，是可以从轻甚至免罚的。

钟玉捂着肚子歪到枕上，一手扶着俞生的胳膊，怏怏地说道：“你都不知道，我冻了一天，到我亲叔叔家去，一口水都没有，让我喝了点冷气就回来了。昨天李阿娣叫我去，也是把一个小女孩硬塞给我，叫我帮她做这个生意，一点好脸色都没有。我劝她赶紧收手吧，她还骂我，不然我怎么自己跑了呢？”俞生说道：“你这次收手，就是划清了界限，往后就跟他们不要混在一起了!就算你不被他们带坏，往后他们再犯什么事，哪怕是多少年前的案底被翻出来了，非说你是同谋，是共犯，你又怎么自证清白呢？不如就尽量不要来往了，有什么事找我爸爸帮忙，大家一起商量，也不要自己一个人忍着，你说可好呢？”

钟玉听了，点头笑着说：“反正我现在见到你们，心里松快多了。我以后不管怎么样，都欠着你这个情，我肯定会还的!”俞生忙说：“天大暗的了，你赶快眯一下，我跟蒙组长讲好了，早上六点多带你去办公室。”钟玉问道：“会给我戴铐子吗？”俞生笑道：“就是问你几句话，你照实说就好了。明天下午还会有一位姓肖的警官回去，你万一拖得晚了拖到他问你话，一定要连语气都放软一点。”钟玉笑了笑，打了个哈欠，躺下睡了。俞生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突然问：“钟玉，有件事情——”

俞生把两人哄去睡了，再去找钟玉。钟玉坐在床上，刚刚眯着，灯一开，忙要下床，舅甥俩挨着床沿寒喧了几句。俞生问道：“就这么的让你回来了？那你回来之后有没有吃点东西？现在感觉怎么样？”钟玉忙说：“大晚上的还吃什么，睡一觉就好了，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俞生点点头，这才拉过椅子坐下，说：“说真的，沦落成这个样子，当初你真不该跟李家的人混。”

钟玉苦笑了一下说：“有什么话，我还是到审讯室去说吧，现在说什么也好，有什么用呢？”俞生说道：“有句话说，不是看你怎么说，是看你怎么做。我看你今天这件事就做对了，所以大家都愿意救你，不像李家的人做了那事，最后咎由自取，可见你是很有机会的。”钟玉叹道：“我们这种家庭出身的人，能干净到哪去呢。就算没有我二爷叔叔跟李益那么丧心病狂，长到这么大，总有那么一举一动造孽了。我是不敢回想我以前做过的事情。”

钟玉抬起身：“怎么了？”

俞生望着他，硬生生吞下一句话，又磨出一句话说：“外面匠房里的小鹅，半夜里有时候会叫，你忍一下子。”

钟玉笑着答应，这才又睡了。俞生守在床头，心中翻来覆去，到天亮才稍微瞌睡了一会儿。

01

俞生这边听说钟玉自己回来了，起初还不敢相信，处置好事务才往回赶，那边钟玉被就近送进二院，挂了一瓶葡萄糖，又被送回来了。俞波私下还埋怨医生，怎么不收留住一晚上医院，省得寒夜里来回跑。后来看见急诊厅里被鞭炮崩了的、酒驾翻了车的病号，还是心软了。

俞生回来的时候，见到父女两个正在沙发上煨着火桶打瞌睡。俞波先睁开眼，悄声说：“厨房里有一壶水，才烧开的，你喝一半，小心烫，留一半洗脸洗脚。”俞双也醒了，说：“那个钟玉在你房间呢。”俞生问：“你们怎么睡在外面？”俞双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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