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墨雨

“砰砰，砰砰”的巨响自山顶蔓延开来，声响由远及近，很快便已在众人耳边。随着巨响的轰鸣，众人脚下的颤栗清晰可辨，似乎整座山顶都很有节奏的在应和这阵雪地中的轰鸣。

三人正朝另一头下山的山道走去，当下察觉异声，不约而同的驻步回首。首先映入三人眼帘的是漫天飞雪中一个巨大无比的身影正极速狂奔向自己，风雪交加，距离又还不近的缘故，乃至于根本无法辨别奔向自己的是何物。这座犹如小山般的“东西”，身高起码在三丈开外，叫人瞧得格外清晰的是一双猩红的眼睛，在白色雪花的映衬下，尤其醒目和恐怖。巨大生物体态庞大似一座小山，可它靠近三人的速度却迅捷如斯，从听闻声响到现在只是须臾，竟已近在咫尺。

“吼~”一声长啸平地四起，啸声如雷鸣般撼人心神。整座天禄山顶啸声荡漾久不绝耳，天地之息似乎寻找到了最好的宣泄点般，再也不甘平静，变作无比狂暴。回音缭绕，山顶无数的积雪承受不了天地之息骤变而产生的能源，不断开始炸裂蓬飞，与空中娓娓落下的雪花浑然一体，再也分不清哪些是降雪哪些是蓬飞的积雪了。

肉体相碰之声在山顶响起，略显沉闷。站在三人面前为他们抵挡住雪蛮扑击的是一介布衣，白色布衣因洗涤太多次而泛着暗黄，不是那名朴素的路人老墨是谁？老墨双手前推与以力大无穷闻名的雪蛮正面相抗，未有退一步，反观凶兽雪蛮倒是后足均落地，在深厚的积雪中留下极明显的痕迹。

雪蛮全身力量迸发，就连那条细长的尾巴摇摆的平率都不再平缓如初，变得越发急促起来，却怎都撼不动眼前男子退却一步。它口中嘶吼不断，仿佛是极其不甘的苦诉，苦诉着在力量上输给这个人类。天地之息因一人一兽相争而狂躁不已，老墨身上白衣鼓动，用来髻发的普通纶巾不堪这股气势的压迫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头可抵后肩长度的头发雪中迎风舞动，不羁而肆意。

“你们三人快离远些。”老墨双手依旧推阻着雪蛮，嘴上出言提醒，将魂不守舍，瞧得目瞪口呆的三人拉回现实。

盼盼三人终是如梦初醒，应和一声后，提步向远处跑去。

雪蛮看着打扰自己休眠的罪魁祸首踱步徐徐远去，又是一声吼叫，叫声较之刚才更高昂且急促，显然是它愤怒后的宣告。眼看三人越离越远，奈何双足支地，上身又与老墨相互交缠在一起斗力，气急之下，那细长的足有其身躯般长短的尾部稍一停顿，蓄力而动，急急向三人跑动方向挥去，在空气中留下明显的破空之声。三人自顾全力奔跑，完全疏于防备，想必只要击中，定然是非死即伤的下场。眼看雪蛮的尾巴势必扫中三人，老墨再不留有余手，将其能运转的天地之息尽数汇聚于双掌之上。

刹那间那双还推阻着雪蛮上身的手金霞萦绕，璀璨金霞似有无穷的天地之息般神圣而难以抵挡，只在呼吸间，这庞然大物竟发出前所未有的哀嚎弹射出去，其远去的速度较之他自身奔跑还要快的多。哀嚎的回声伴着雪蛮不知弹射出多少米后的落地声形成双响乐，雪蛮落地轰鸣，整座山峰为之颤动，所有人感同身受。金霞如白驹过隙一瞬而逝，可带来的后果却并非只是雪蛮弹射出去那般简单。此时此景的天禄山顶不再平静，天地之息的威压由那抹金霞扩散开，犹如掷石入水后在河中形成的涟漪般荡漾开，此起彼伏、层层相递、环环相扣。金霞余威所过之处，最深处足有两尺厚度的积雪漫天飞舞，竟然奇迹般的将天禄峰顶久到数不清究竟多久没见天日的地表暴露在苍穹之下。

嶙峋山石与苍绿植物在这一刻原貌毕露，整座山峰没有了白雪的铺垫，透出几分莫名的诡谲。

峰顶呈圆形，直径约莫三里，常年降雪而导致积雪不化，整座山峰的积雪由内而外扩散尽数蓬飞而起是怎样的一副场景呢？这幅场景对于落小伍来说就是现在这般：白茫茫的一片，决计不能用视线的可视度来形容雪的多少了，因为不用手护住视线已经无法正常的站立了。落小伍听得老墨的话语，离得极远，已然站在了上山时的过道台阶上，可还是感觉到巨大的狂风席卷全身，只怕他这么个弱不禁风不懂修行的人一个不小心，便会被狂风吞噬，整个人人仰马翻吧。

狂风不停却渐缓，再大的风波只要没了源头也会有结束的一刻。

落小伍放下护着脸部的手，山峰之上，山风依旧，可却再也不带任何狂暴。天禄山顶风波已过，归于平静。落小伍瞧见刚才还耀武扬威，淫威满满的雪蛮正在吃力的爬起来，口上还不时传出低沉的呜咽，爬起来后再顾不得报仇雪恨，拖着三步一颤的巨大身躯越走越远，哪有半分刚才的飞扬跋扈气焰。他还瞧见老墨正蹲在那儿，给倒在雪地的三人做着什么，严格来说并非是倒在雪地之中，而是三个倒在地上被积雪掩盖的人。

落小伍心底稍微寻思一阵，尚觉风波已过，终是打算提步走向老墨。刚欲抬腿，只觉脑袋重的厉害，继而一阵严重的眩晕感冲击着脑海各处神经。一步，两步......艰难的迈着脚步，每一步都艰辛至极。少年心跳忽快忽慢，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迈出去会不会眼前一黑晕阙过去，可他没有发出声响，这是旧疾，已经见怪不怪，又何必让眼前的中年人多一分担忧呢。老墨捡到落小伍的时候他的体质便极其怪异，时不时便会突发奇病，全身寒气游走乱窜。儿时病发的间隔还算不高，少则半年，多则年余，可悠悠十几载岁月过后，当初的孩子已长成挺拔少年，这怪病发作的次数越发增多，已经达到每月必发的地步，这也是老墨带着落小伍前来天安国中土最为根本的缘由。

值得一提的是，只要身边天地之息过盛密集，落小伍的病定然发作。作为天下最好的卦师，来找他卜卦的不计其数，为了他的每日只卜一卦，大打出手的决计不少，少年便是在那些时候知道这个定律的。这是少年的秘密，他没有告诉中年老墨。少年心性却又早知早觉的落小伍极少会去说一些没意义的话，与其说出来让他多一点担忧，不如自己离那些打斗远一些便好了。

落小伍站在老墨身边不远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静静的看着老墨为雪地里的三人检查着身体。雪地之中的少年瑟瑟发抖，身上裹着的厚实皮质绒衣根本无法抵御身体内传出的阵阵寒意，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煎熬。

“三人的底子都不错，只是从未接触如此强大的天地之息而受不了这种压迫导致的昏迷，过小顷便能醒过来了。”老墨修为之高，让人匪夷所思，对于落小伍的到来自然了如指掌。此时他也并未搭话后者，自顾自说道。

落小伍很想回他一句，哪怕只是最简单的几个字，可他却做不到。干涩的嘴唇颤颤巍巍，上下唇开合了几次，却始终没有发出一个音节。寒意过盛，使得落小伍的舌根都严重颤抖着，根本无法说话。

两名少年与一名少女重来没有感觉到死亡离自己这般相近，可不管心头如何呐喊却还是未能从深深的恐惧中清醒过来，只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莫非今日命已该绝？是真要死在这天禄山顶了？

“雪......蛮......”少女被那道凶戾的目光瞪得魂不守舍，下意识联想到书籍典故中提到的凶兽名字，不禁吞吞吐吐道出这个名字。

少年们毕竟只是少年，哪见过这等凶兽，在雪蛮近距离威压之下，脑袋中一片空白，俱是站立不动，手足无措。

雪蛮又是一声低啸，沉闷而铿锵。声响破空，方圆几里内鸟兽皆因动静而惊恐散去。声落，雪蛮后足发力，整个身躯扑向眼前三人，气势如虹，仿佛势要将这三个打扰自己休眠的人类撕裂。

刚欲回话的李烟云话至喉间，却被一旁金无庸抢去话头：“不敢，不敢，当然不敢。盼盼妹妹说什么我都是听的，怎么敢忤逆你。”金无庸耷拉着笑，整张脸庞圆嘟嘟的，由于笑的缘故，本不明显的双下巴被点缀的一清二楚。虽然身高六尺不到，身材还有那么点浮肿，可金无庸的相貌平和中带一种憨厚，此刻堆满笑容，着实让人厌恶不起来。

“你闭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出发前答应我的不会找烟云的麻烦，你全抛在九霄云外了？”盼盼看着这张圆滚滚的脸蛋，莫名的喜感溢上心头，强忍着笑意，语气中佯装的怒意不免有些牵强。

“是我考虑不周，盼盼妹妹见谅。”李烟云也不与身边金无庸多贫嘴，淡淡然道了一句。两人年纪相差不大，都还是少年，可论行为举止上的做派李烟云却要得体成熟太多。

巨大身躯站定在三人身前，足有三尺距离。这奔向自己的庞然大物四肢着地，着地四肢粗大如年久树根，全身棕白色的皮毛精光烁烁，身后与皮毛色泽相同的尾巴极其细长，硕大无比的头颅足有成年人的上身那般大小，在满是皮毛的覆盖下露出血红的眼珠与一对尖锐的獠牙，极其凶戾可怖。腥红色的眼眸此刻正散发着摄人的凶光，凶光寒意四射，被这眼神瞧着似乎比这严寒之季的气温来得更加让人不寒而栗。

它外形似白虎，却比白虎更加巨大恐怖。

“还不快去。”老墨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催促了句，将行囊塞到了落小伍怀中。思绪被拉回的落小伍揣起行囊，心中疑惑却也再不多言，径直跑向上山来时那条山道。

一阵湍急的狂风呼啸而过，将空中漫天飞雪吹的左右摇摆不定，风声渐大，空中无尽雪花横七竖八，毫无规则的纷飞。此刻，整个天禄山顶又寒冷了几分。

“你们两闹完了的话，我就要回去了。”少女不再多言，转身踱步向下山的山道走去。两人相望无言，眼神中只有对对方的厌恶，也不再话语，跟上前头的少女。

老墨与落小伍目睹了这戏剧性的一目，从始至终没有插手，相应的，三人也从开始到离开都没有正眼去瞧他们一眼。两个穿着朴素无奇的路人实在是连勾起他们打招呼的兴致都没有，要知道生活中不同世界的人本不会有交集，也不可能有共同语言，又何必去言语呢。

李烟云闻声而动，放开被他制服在雪地中的金无庸，神色间透出一股阴寒，转眼即逝。金无庸起身，上下挥掸着白色的积雪，身上披着的灰色毛裘沾满了地上积雪，配上他本就有些臃肿的身材，显得狼狈不堪。

“当初让你们不要随着一起来，你们不听。现在倒好，我与娘亲刚走开半柱香的时间，两人就没规没矩的缠斗厮打在一起。烟云你这次也真是做的不妥，刚才你若不脱离大部队，他动静只要一闹大，我若回来，他真能当着我的面强迫你出手和他打吗？”少女显然有些不满李烟云的私自逃离而发怒，话语中满是不满。

老墨与落小伍就那般静静的观望着一切的发生，一个是有心想插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另一个深沉到孤僻的男子神色古怪，深锁的眉间至今都没有松开。

“恐怕是没这么容易走了。你把行李带上，躲去上山来的山道上，记住去山道的石阶上，不要在山顶。”老墨突然说出这句来，解开斜背在肩的行囊，递到身旁落小伍身前。声音不大，话语后半句是在交代落小伍，而前半句十足像是在自言自语。

落小伍茫然的望向中年老墨，有点举足无措，顿时呆滞在场，乃至于老墨递过来的行囊都没有接过去。

“盼盼，是金无庸死缠烂打逼迫我来此的，我也是无奈之举才会制服于他。”李烟云见少女娓娓走向自己，停下即将拍向后者背心的手掌，悻悻然说道。

“你少放屁，明明是你跑到天禄山顶的，我只是追着你而已。什么叫我逼着你来的？”金无庸使劲的钻着牛角尖，话语上毫不饶人。

“你要这样制着他到何时？不嫌累吗？”少女柳眉微皱，音如黄鹂，愠怒之中透着无比别样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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