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安稳睡一觉

“也是，这种情况常有，离魂本来就是件危险的事情，况且老泡还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进行的离魂……唔，”趁着迩卯起身的当口，花桐屿又接着三人的话说了下去，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灵魂肯定是老泡本人没错，但是记忆这方面因为这一个星期以来的游荡，恐怕是有些混乱。会不会是和白陆的记忆混了？”说罢他仔细打量了我这副模样，探寻式地看向鲁良夜。

“有这个可能……但是我觉得应该不是这个原因。”鲁良夜眉头皱起，“轩哥怎么看？”

“老白的记忆？老白对于离魂附体这个事情肯定不知情，至于无意中的浸染……刚才老泡说的什么工作经历和大学生活，有没有可能是我们三个的大学生活和老白在废料厂的？”轩哥挠着头说道，不是很肯定。

对面四人又一齐看向我，目光宛如针刺一般。

“你什么时候跟着白陆一起开会了？”鲁良夜说。

“你刚才没有说这个事情吧？”轩哥看上去有些懵。

“白陆开会的时候没有出现老泡吧？”花桐屿若有所思的样子。

“刚刚老泡说的不是附在白陆身上东奔西跑吗？我是不是听岔了呀？”迩卯不安地抬起了头。

我猛地站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某种不知名的理由使得我不得不提高音量，仿佛不这么做我就会被自己的恐惧淹没。

“你们四个玩儿我吗？这个时候不太合适吧？我刚才说得明明白白的，我这星期跟着老白东奔西跑，和你们开会，去废料厂工作，甚至还见到了自己的本体，带着初闰假扮的猫，然后初闰给了我一些情报，我还看着老白杀了几只老鼠——你们怎么回事？我就算脑子再不对劲也不可能记错这些，从刚才我说话到现在，过了还不到二十分钟！”

我喊完这些话，深深吸了几大口气，好让自己不至于丢脸地发起抖。之后我假意没站稳，自然地向后退了两小步，和这些人拉开距离。

他们四人看上去也很是不安。

轩哥率先站了起来。

“老泡，你刚才说你跟着白陆开会然后看见了自己？”

轩哥胳膊上的肌肉动了动，双手握了握拳。

“对。”

没有一丝停顿，我立刻做出了肯定回答。

我毫不怀疑自己的记忆——眼下也没有时间让我怀疑自己的记忆，毕竟目前来说可以依赖的只有脑子（或者按照对面的说法：灵魂），那么虽然听上去难以置信，但是可能性只有一个，对面的四个人在骗我。

然而不管是轩哥、花桐屿、鲁良夜还是迩卯，看上去都没有敌意，救命的直觉也告诉我，刚刚被我一枪崩掉的也确实是个假货。所以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要骗我？

等等，是不是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我猛地摇了摇头，流露出一丝茫然。

“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花桐屿见状也站了起来，扶住我的胳膊，用一种对待病人的态度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你们先等等，我再……理一理。”

我摆了摆手，轩哥停在了原地，花神也放开了手。鲁良夜和迩卯都担忧地看着我，仿佛在看着一个关在笼子里狂呼乱叫的外星人一般。

从看见兄弟们的那一刻起，我可能就陷入了误区。又或者说，因为鲁良夜轩哥等人的出现，导致我将之前初闰告诉我的话当了真。

她说，她带我看的是真实的2017年。

如果这句话本身就是错误的呢？

换个说法，即便这句话本身没有问题，这个“真实”又是定义在什么层面上的？

我在四个人的注视下感觉到冷汗从背部层层涌出。

然而同时一种放松的感觉也随之浮现，仿佛一瞬间就放下了某种包袱。

大概过了一两分钟，我重新抬起头，再度挥了挥手：“好了，我刚才确实产生了一些混乱。唉，看来你们说的所谓‘离魂’确实不是什么正常手续，我到现在都没怎么缓过来，还有点晕晕乎乎。”

花桐屿半信半疑地看着我走回圈里，坐回原位又喝了口茶，沉声开口：“当真？”

“那是当真。我现在脑子里好多回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我故作茫然地说道，抄起瓶子咕嘟咕嘟几大口，顺势眯起眼透过瓶子观察对面的轩哥和鲁良夜。

轩哥的笑容十分真诚，看上去实打实地放了心，坐下来猛地一拍大腿，又搂过边上的迩卯：“老泡你今天晚上这一惊一乍简直他妈的要命！差点崩错人，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连几分钟前自己说的话都能忘掉，你这小子还挺牛逼，非得说自己是对的。”他咧开嘴笑得憨厚：“看来离魂飘荡这阵子不太好受是吧，兄弟？”

我刚想下意识出言反驳说我崩的人是对的，拿枪指着花桐屿只是有点情绪原因，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嘿嘿嘿地跟着傻笑了一阵，没有说话。

也是，对面坐着的这些并不是我认识的轩哥鲁叔花神二毛，纠缠这些毫无意义。

刚才想了半天，我终于搞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地方可能并不是什么真实的2017年。差点被这帮不同世界线的兄弟们搞懵！就算是见着认识的人，这个地方也有可能只是个梦。

对，只是个梦。

遥想之前我那些经历，真实得毫发毕现，要说完全是虚假的，我脑子混乱瞎想出来的，那是有点让人不能接受，未免也有些牵强。那么假设之前那些都是我经历过的现实，那么梦境就是从我们几个在英国对峙二五仔老白的时候开始的：那时候我感觉自己即将觉醒，五感灵敏，而后连了个安崂的麦，她说要送我去个梦里；紧接着连接发生了点小意外，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然后就掉进了这个世界。

如果那个小意外并没有影响到最初的目的的话，那么虽然可能有些许变化，我应该还在安崂许诺的那个梦里。

那既然是梦，时间线和我在现实里经历的时间线不一样倒是没啥大问题。我现在只要顺着对面这些梦境世界里的兄弟们，大概就能接着进行下去，打探出更多情报，最后走出这个副本。

脑海中闪过了我们与老白对峙的画面，而后是海边别墅那场大火与鲜血，以及不知下落的那几个兄弟。

我暗自攥紧了拳头。

是梦就好办了，走出去，走出去，回到现实，结束这一切。

我活动了活动胳膊，收起傻笑，留下脸上的几分疑惑，转而面向鲁良夜：“按照你的说法，我身体在哪儿呢？一直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你们今天来怎么着也得把我从老白身体里弄出去吧？你该不是忘了这目的，光顾着看我是不是疯了？”

说到最后，我冲着他一顿挤眉弄眼，希望表现得更像他们想象中的丁奅，不会显得太过急切。

鲁良夜舒展开一个中二少年式的爽朗笑容，对面的迩卯也跟着笑了起来。

花桐屿清了清嗓子，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代替鲁良夜答道：“我们都记着呢不是？我可不能白挨一下秃头社畜的断子绝孙脚，正事肯定记得办。”他站起身，拍了拍我，带着我走到了刚刚那个假花神边上，招呼着轩哥他们三个：“这次我来引导吧，都靠里点。”

我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着“好”，一面在窝棚深处站定，一面捕捉着方才一瞬而过的不太对劲的感觉。

这是个梦——这是先前的推理。

但是……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我看着轩哥迩卯鲁良夜走到我身旁，仔细品味着自己的推测。

待到发现确实存在破绽之时，冷汗又簌簌地落下来，悄无声息地渗进了脚边的地里。

“毛毛你的结界加固完毕了吧？”

“嗯，好啦！我们要不出去一个人在外面守着？要是有人趁着这个时候进来就不好了，引导分离还是挺重要的吧。”

迩卯绕着我们走了一圈，而后转头看向鲁良夜：“鲁叔你出去呗？个儿高，看得远。”

鲁良夜转身的模样毫无意义地落入我的视野。

我咬紧牙关，手心里全是汗水。

怎么办，现在还来得及抽身吗？这样莽撞地就进行所谓的离魂回归引导，会不会有问题？各种问题从脑子里涌现，我下意识地跟着鲁良夜向外走了一步。

方才的推理有个很大的不对头：我觉得这是个梦。然而天地良心，我之前的梦……不都是现实吗？！

虽然时间点不一样，但是石无庆的小纸片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他们在1950年的静园提及的灵火救济会也在现实里真实出现了。朗嘉的风筝因果理论也从一定程度上证明了，梦与现实的界限可能并没有那么清晰。退一万步，即便在那个光怪陆离的爱丽丝梦境或者梦中梦遇见小初闰那里，所有事情的发生也是前后对的上号，记忆可信的。

所以说，就算这是个梦，那么按照理论，这个梦也不该出现如此大的纰漏，我先前说过的话不可能在毫无过渡、没有场景切换或者时空跳跃的情况下被更改——那么，这四个人那一番“丁奅你离魂过程中记忆出现了混乱，其实你根本没有在开会时见过自己”的论调，肯定是假的。

这四个人合伙在诓我！

我紧盯着鲁良夜的后背，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顺水推舟？

立即揭穿？

我的眼神移向了轩哥手持的那把枪，心里没什么底。

证据，我需要证据。

我不是写了日记吗？刚才假花神拿着的？想到这里，我瞥了瞥他们四个人，看见花神好像有不同意见，鲁叔回过身，又重新开始讨论究竟到底要不要有人在外面守着。趁着他们将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我立即掏出纸片看了一眼，又尽量不动声色地放了回去。

日记没有错。

刚才我差点就被蒙骗了。我确确实实见过那个自己。

那现在怎么办？

我计算着有多少胜算从轩哥手里抢过枪，心里一阵没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好了，大家就都待在结界内吧。”

花桐屿像是决定了什么一样抬起头，看向我。

他意味深长地盯着我。

我机械又僵硬地缓缓点了点头。

难道我真的错了吗？假花神的尸体静静躺在我们脚边，此时我绞尽脑汁，想得出一个准确结论。我从哪里开始错的？我打死的该不会是真的花神吧？不，不可能，这点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那……

花桐屿没有移开目光，此时他竟然微微笑了笑，仿佛要避开其余三人耳目一样悄悄对我眨了眨眼。

灵光一闪：这四个人可能也不是一伙的！

快想想，除了日记以外，还有什么点证明鲁良夜他们在骗我？

花桐屿已经开始拉着我站成了特定的队形。

鲁良夜说了些什么？

花桐屿凑了过来，手放在我的肩上，微微用力。

“那这就开始吧。”

一边这么说着，他一边盯着我，笑容仍旧意味深长。他缓缓举起另一只手，放在了自己脑袋上。

不对，他的手指向了自己的头发。

我恍然大悟，无言地对他点了点头。

我们二人背对着外面站成三角观测着结界外动静的三人，此时花桐屿见我点头，放在我肩上的手稍稍用力，迈开了一小步，脚都抵在了包裹假花神的布包上。

我也跟着挪了一小步。

花桐屿的神色第一次紧张起来。

他迅速瞥了一眼外圈的三人，发现他们并没有察觉之后，做了个口型。

别动？

我一动不动。

而后花桐屿用平静的语调说到：“闭上眼。放空大脑。”

我睁着眼，依然和他对视。

外面的三人没有回头。

“想象着自己躯体的轮廓。”

“首先是脚部，你所能想象到的一切细节，然后沿着脚向上，最后想象出自己的面孔。”

“感受你的躯体现在所在之处，保持闭眼的同时再次闭眼。”

花桐屿的叙述平缓而清晰，表情却十分紧张。

我没有闭眼，紧盯着他的动作。

三根手指。

三。

二。

一。

“肉体停摆？那我跟着白陆开会的时候看见的那个是谁？”

这回轮到我皱起了眉，方才刚被压下去的异样感觉再度翻涌升腾，搅得胃部一阵难受。

“嗯？”

轩哥挑了挑眉，停下了挠头的动作。

“那应该就是离魂飘荡的过程中出了点小意外，大概属于信息污染。”鲁良夜肯定地说道：“不然也不至于一个星期了他还没有找回自己的躯壳，可怜吾友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肉体几乎都要停摆——”

一丝苦涩从笑声刚歇的嘴边溢出，定格成为无奈的神情。他们几人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空气在我们五人组成的圈内凝固。

说句实在的，我现在啥都不敢相信。脑袋里挤满了回忆：现实生活的片段、做梦的片段、实验的片段；火与血、风和雨、空中与海洋；饭桌旁的欢声笑语、社团的打打闹闹、工作时的疲惫与成就……方才那个只是一闪而过的令人寒毛直竖的怀疑现在已经被这片沉默扩展成了一汪黑色深潭，在心里蚕食着剩余冷静与信任。

到底什么是真的？到底哪里是梦境？

在他们四人毫不停歇的唱和中，话题终于又被抛到了我这里。

我摇了摇头：“不是。”

“这不怪他。”迩卯一脸善解人意地冲着我点点头:“毕竟才经历了假花神的惊吓，我们几个人又从天而降说了这么多，肯定是晕头转向的嘛！”她说着就露出了灿烂的让人宽慰的笑容：“没事，我们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才特地赶过来，所以老泡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就是啦！”

迩卯轻巧地站起身，绕着我们转了一圈，那层微微闪光的屏障在我感觉里似乎又增强了一些。

“老泡，不是我说，你是不是……离魂的时候傻了？”

轩哥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干咳了一声，关切地探过身子来，拍了拍我的肩。

心里那股异样与压抑反而被对面兄弟们这一系列毫不做作的眼神交流给冲淡了，我甚至在此刻还哈哈笑出了声：“当着别人的面比这些小动作不太好吧？”

说完这句，花桐屿之外的那三人也停下了那过于明显的小动作，齐齐看向我，动作整齐得都有些诡异。虽然目光中饱含担忧，我却感受不出一丝真诚——这些兄弟确实已经和以前的不太一样了。

“什么离魂？”

我没有理会那句“傻了”，紧紧抓着这个陌生的词汇不放。

“卧槽你这都不记得？这不就是我之前解释的那个符合灵肉二元论的新人类拥有的能力吗？灵魂与肉体分离，你自己还问是不是灵魂出窍，我又不是秃头社畜，记得可是清清楚楚。”鲁良夜紧接着我的问话，迅速地进行解释说明，一边无不忧虑地又递给我一瓶茶：“连刚才的对话都记不清楚……老泡你看来是真的不太清醒。”

鲁良夜和轩哥对视了一眼。

轩哥又和迩卯交换了个眼神。

然后鲁良夜看向花桐屿，后者眼神毫无波澜，仅仅是平静地移开了目光，转而投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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