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安稳睡一觉

“……牛逼。”

憋了半天，我只能答出这两个字。

花桐屿一副想笑笑不出来的模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开口：“老泡你这次是走的搞笑路线？”

他目光直视我，没有退缩。

“我没有怀疑你是假的。”——这是真话。

“我只是还有点不安而已。”——这是假话。

“你说的‘这次’，是什么意思？”——这才是真正想说的。

我的枪口慢慢抬起，一点一点移到了他心脏的位置。

武器真是个好东西。原本在这个世界里孤立无援，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兄弟们也都开始变得陌生，整个人就是那个表情包的最好诠释：弱小、可怜又无助。然而此刻我能感觉到手中枪的重量，它的表面手感，以及那藏在其中的暴戾气息，这些都将成为我的助力，变成我探索新世界的依仗——即便这把枪几分钟之前还不属于我。

嗯？

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武器带来的安心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很快熟悉的自我怀疑与否定就再次涌现：那个讴歌普通生活的丁奅去哪里了？

凉意从脊背缓缓向上。

该不会我自己也被什么人替换过了吧？

食指颤抖着伸到扳机处。

花桐屿的脸上突然闪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卧槽，我知道了，原来你……”

食指不受控制地再度扣下。

我几乎是要狂吼出声，一面开枪，一面又在拼了命地制止自己、咒骂自己、试图挽回这个失控的局面。这样的场面想必十分滑稽，但是我确确实实地在和某个盘踞在我身边的幽灵搏斗着，想要在找出真相之前保住眼前这个不辞劳苦跨区来帮我的兄弟。

“妈的老泡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枪响过后，我眼角余光看见了天花板一角的空洞，以及房间里多出来的几个人。

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从门外扑来，导致那枪成功射偏的轩哥。

拉过花桐屿，并在他身上撑起了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护盾的迩卯。

还有那个用高大的身躯充当门板，头戴兜帽，神情严肃（是我熟悉的那种中二严肃）的鲁良夜。

夺过我的枪之后，轩哥一面大喘气一面伸手把我拉起来，一脸后怕：“我就说安崂判断要是错了，花神岂不得被你打死——你看看，果然，老泡就是个傻的！”他回头对着鲁良夜点了点头：“真假兄弟都分不清楚，还好我觉得不妥，又把大家都叫了过来。”

“不是不是，轩哥你搞错了，老泡认出我了，但是……”那边的花桐屿开始善解人意地解释。

我咧了咧嘴，无声地笑起来。

此刻不想为自己辩解，只是为重新在这个世界里找到了熟悉的面孔而第一次松了口气。

他缓缓举起手，没有后退。

“老泡，我知道你有所怀疑，但是我是真的花神。”

然而我对此毫无印象。

某些以前认为是既视感的片段趁此机会又应景地上浮，怀疑与难以言说的恐惧再度抬头，冷汗是真的再次滑过额头，啪嗒滴落在了地上。

我再次举起枪，这次对着的是灰白T恤的花桐屿。

白陆的枪法很好，这点我在前两天作为Gopro跟随他杀了那个老鼠的时候就很清楚。他的枪法大概是在我们组团刷血怪那会儿他在外头练出来的，跟着那两个怪老头一块。或许是，或许又不是。至少我觉得是。

我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开始微微颤抖。尽力想着这些与此时没有关系的事情，试图忽略那种越来越频繁的错觉：这些能力似乎不止属于白陆，好像……不借助白陆的身体，单单凭借我自己也能拥有那样的能力。无论是枪法，还是身手，这些动作都是如此熟悉，仿佛这一举一动都烙印在了灵魂里一般。

这怪模怪样的枪后坐力不算大，几乎是悄无声息。

“这次？”

原本我还有点想跟着一起笑，这下可完全笑不出来了。方才的克隆人顶多算是个世界观背景信息，这次花桐屿说的两个字却蕴含着比那些诡异世界观凶险得多的意味：这不是我第一次魂穿附体，也可能并不是我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里出现。

“也是。”我松了口气，感觉自己从一种要命的自我怀疑中逃过了一劫，抬头看向他：“但是我确实得留着，我所得到的信息太少了，总要有个问话的。”

花桐屿摇了摇头，一脸遗憾的样子：“唉，你确实对这里了解得太少，要不是有所限制，我还真想直接全告诉你得了。”他脸上流露出一丝闷闷的神情。沉默了大约两三秒，他指着那个一动不动的伤者道：“他不会知道任何消息，就如他所言，克隆人的记忆都是植入的，他对自己的身份没有什么怀疑，自然也没有办法知道上头的人是谁。”

黑外套的花桐屿发出短促的惨叫，而后干干脆脆地晕了过去。鲜血从伤口处疯狂涌出，霎时间这破烂的窝棚内每一寸空气都被鲜血的味道浸染，粘稠沉重，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我摒除那些毫无益处的想法，弯下身查看黑外套花桐屿的状况，心里基本上已经确定了刚才的判断是正确的。

且不说那个中枪的反应：惨叫太短，太过公式化，听起来不够真诚，仅仅是一种对痛苦的拙劣模仿；晕倒得十分不自然，与其说是晕倒，看上去更像是一种奇怪的保护机制。就在他中枪之前，我也已经能够分辨出他与那个灰白T恤花桐屿的区别。

于是乎用这双手杀人仿佛已然是天经地义，即便枪口的那一侧是可能的兄弟也一样——真的吗？

我镇定地扣下扳机，一枪打穿了黑外套花桐屿的右手手腕，紧接着又是一枪，打穿了他的左手掌心。

虽说那个灰白T恤花桐屿也和我认识的那位产生了某些微妙的偏差，但是至少本质上并没有变。此时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我身边，帮着把黑外套的假货抬到一边，又胡乱扯了块床单将他裹上，有些感慨似的开口：“你果然是老泡，刚才我还有点不确定，现在是真的信了。”

我专心致志地销毁那些被假花神找到的纸片日记，没有抬头：“你怎么发现的？”

“我还想问你，你倒好，先问起我来。”花桐屿发出了一阵意义不明的笑声，“你要是真的老白，直接就是崩脑袋，哪里还会留他一命。”

在开枪的时候，我的手并没有抖。

这是当然。

首先还是那个说了一万次几乎就快要变成真理的理由：这不是我的身体。从客观意义上说，开枪的人不是我。有了这么方便的甩锅理由，即便此刻身体操控权在我，也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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