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壳
“那我之前……那算怎么回事？”我转头看向她所看的方向，发现那只我先前握过的手又飘了回来，缓缓经过我俩中间。
初闰握住那只手，脸上流露出几分怀念与怅然：“你说的是什么时候？”
“海边的梦！我的工作！出差！参加的莫名其妙的实验！英国的灵火救济会！”我被她这样突然间漠不关心的语气搞得一头雾水，方才强行维持的平静被打破，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你现在难道要告诉我，我所经历的那些都是一场梦，这里才是真实的吗？如果是真实的，那我为什么在老白身上，那为什么有两个老白？”我一把捞过老白那半张脸，直伸到了初闰眼前：“如果这里是真实的话，那下面那个被我附体、和鲁叔他们几个开会交换情报的又是谁？如果这里是真实的话，那哪个丁奅才是我，我又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那，医院相遇那次是真实发生的吗？还是说，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初闰放开那只手，重新直视我的眼睛。
“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她笑起来，“而我们也确实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她伸出手，重又牵起我的手，缓缓向上升去，最终穿过梭形体破损的空洞，来到外侧，面对着那轮红月。
“这里是地球吧？2017年的地球？”
我再次确认了一次。
初闰点点头，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
“是，但是也不完全是。”初闰伸手举到空中，迎着月亮，用手做了一个“0”，“这里是某个人记忆的再现，为的是向你展示真实的2017年。你要是愿意，就把它当作是一场梦好了——不过不是单纯的梦，更像是你之前做的那些能够和我们相共鸣的梦。”她将那个“0”移到我眼前，另一只手指了指我们的脚下梭形物的残骸：“我们脚下的这个东西，是那一年自由同盟建立的第一个‘壳’，其名为盘古；而你最开始见到的那五栋高塔所在的地方——”初闰跺了跺脚，仿佛在示意更深层的东西，接着扭过我的头，让我看向背后：“那是灵火救济会的‘壳’，以地表为界限的‘壳’，名字是Aurora。不过我们一般不这么叫，对于我们而言，那是新人类虚伪的保护罩，我们管它叫龟壳。”
初闰咧嘴笑了笑，停了好一阵子，显然在等我消化这些信息。
而我的视线被地平线尽头那座高塔所吸引，一时半会没有办法理解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难以想象那座塔竟然那么高。
拔地而起，直至云端。
不，不对，不是拔地而起。
我慢慢回味着她刚才那一席话，不由得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壳……
我看向自己的脚下。
在梭形物的正下方应该存在一个更为广阔的空间，那就是我们最初出发的地方。那里是地表之下。也就是说，中央那座高塔从那么深的地方，一直穿透地表，然后——
我的视线向上移，脊背慢慢渗出冷汗。
没有尽头。那座塔刺穿了天空，一直达到了目不能及之处。
初闰的声音出现得正好，宛如加固剂一样精准地点在了即将绷断的神经之上:“通天塔。真正意义上的。”
我浑身一激灵，回头看着她。
“你刚才说……这是某个人的回忆？”
我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对。”初闰双手抱胸，微微一笑：“准确地说，这是几个人的回忆一齐拼凑出来的世界，尽量完整。更多的内容就需要你自己来找了。”
“你刚才说……‘我们’……你们是谁？自由同盟是什么？新人类是怎么回事？”
“这就属于需要你自己找的内容，我不方便透露太多。”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都直接来找我了，难道不是为了帮我找回这些记忆，然后觉醒，然后打boss 吗？”我一把把老白的脸甩到脚下那个空洞中，心里颇有些忿忿之意。
太被动了。
太被动了。
太被动了。
心里那些疯狂的念头与猜想马上就要蓬勃生长，破土而出了。
初闰尴尬地鼓了鼓腮帮子，而后孩子气地“噗”地一声把气全都吐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到底能说到什么程度才行啊！”她苦恼地四处张望着，仿佛想要寻求什么人的帮助一样，“我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工作，我哪知道说到什么程度不会被yi……”她猛地止住话头，露出了“好险好险”的表情，吐了吐舌，“我也是有苦衷的，不知道提示到什么程度算是犯规啊！”
“那你把你认为能说的倒是都告诉我啊？！”我被她这一连串突然孩子气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感觉自己是打游戏的时候摊上了一个不靠谱的NPC，“你给我的信息也太少了吧？况且我能自由活动的时间也太少了，这要怎样才能找出什么真相？最重要的问题是，我干嘛要找出真相？”
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说了个违心的假设：“要是我觉得附身在老白身上挺好的，就这么一直看完这整段回忆，停留在了这个世界里怎么办？”
初闰诧异地扬起了眉毛：“不会吧？你肯定不会的。”
见她这么确定，我倒是起了几分逆反心：“要是真有什么boss，我是肯定不打的，你，还有不管你背后是什么人，是我兄弟也好，是不认识的人也罢，我都拒绝这种强塞在我身上的差事。”
“只会强迫老实人，算什么本事！”
这句话倒是我的真心话，要是很久以前那个黑色影子再次出现的话，我肯定要找出百八十句脏话骂它个狗血喷头——动手我猜可能是行不通，那种级别的boss也就只能过过嘴瘾，怕是近不了身。
初闰噗嗤一声笑出来，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知道你这个人一贯口不对心，你肯定还是会回来的，因为我们都在等你啊。”
听到口不对心这四个字，我无端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拜托了请不要给我加上这种欠揍的设定好吗！然而初闰显然没打算改口，而是继续说了下去：“至于你那个行动自由度受限的问题，你在白陆做梦的时候试一试去找鲁良夜或者花桐屿，他们会教你怎么做的。”
“哦，对了。”她突然露出了紧张的神情：“你能自由行动之后可千万要小心！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你如果死了，你还是会死的。”
“等等，那……你说这是一段记忆，这段记忆难道不是已经确定好的吗？”
我脑子里的浆糊已经快要凝固了。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已经确定好的事情。所有的风筝都与在同一阵风中飞舞。”
“啊！不好！我被发……”
我还在品味初闰这句听起来很装逼但是又很严肃的话，就听得她喊了一声，而后从头开始，慢慢消失在了空气里。惊慌之下我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却只握到了一手湿漉漉的东西。
她完全消失在了空气中。声音一秒之前还在回荡，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不，还剩下点什么。
我摊开掌心。
我握住了一手温热的鲜血，以及那个噩梦一样如影随形的，小纸片。
构成我们所在空间的梭形体是破损的，从破损的那一大块结构中露出了有星星的天空。
那轮红色的月亮高悬空中，照在我们两个身上。
她方才才说时间不多，现在又是这副模样，我感觉到一阵烦躁。
这具身体还是老白的。
我看着手中白陆那半张脸，不由得苦笑了起来。好一个老白对老白，这换成鲁叔的话，叫做“禁忌的二重存在”，搞不好要变成时空悖论的！然而我和这死去的一部分躯体只是默默地对视着，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已然是个死物。
我松开那只手，看着它继续向下飘去，而后在某一点又与其他体块碰撞，紧接着改变方向，朝着别处前进。这样看来，它的确没有意识，只是某个人身上死去的一部分而已。抬头看向空中，其余那些漂浮着缓缓变换位置的肢体大约也和这只手一样，都谈不上什么“活着”。
我面对着老白微笑着的半张脸，着了魔一般移不开目光。
这一连串话按照以往的脾气，我应该连珠似炮地怼出去才是，然而这一次不知是环境的影响，还是心境变化的缘故，我说得格外慢，格外清晰。
初闰一改刚才找到我，急吼吼地想告诉我什么真相并且真·带我飞的态度，对我这一字一顿清晰响亮的问话毫无反应，只是继续沉默地握住那只手，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仿佛没有听见我的问话。
“只有一个2017年？”
我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他的脸和我记忆中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是它像是拼图一样裂成了两半。左边不知所终，右侧则正巧对着我。裂纹整整齐齐的，侧面能看到完整的血肉肌理、骨头痕迹，仿佛利刃干脆利落地切开冷冻的肉那样。没有憔悴的痕迹，没有衰老的迹象，确确实实是我认识的那个白陆——这点和初闰说的倒是符合，这是2017年的老白。
我看着白陆的脸一点一点转换角度，而后又慢慢飘远，脑中一片空白。本该浮现的恐惧和怀疑都被深深地压在水面之下，只留下了令自己有些无所适从的冷静。
我摒除了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尽量保持着客观与冷静，缓缓地抚上那只手。
那只手的表面十分僵硬，没有看上去那般柔软。冰冷的触感，意料之内。放空脑袋，我甚至试着与它握了握，除了更大面积的冰冷之外毫无收获。
这样肢体破碎的场面好像变成了日常的一部分，我已经没有什么表达情绪的必要了——控制恐惧的那部分脑子大概是这么决定的，所以我把目光从老白的脸和此时正逐渐靠近我们的轩哥的毛腿上移开，重新看着初闰，低声开口：“2017年？”
没有办法组织语言，只能用反问句来表示怀疑。
初闰很是理解地摊了摊手，点点头，没有迎上我的目光，而是看似随意地落在了空中某一点上：“是。现在你所经历的是真实的2017年，历史上只有一个2017年。”
那场噩梦后的短暂幻觉似乎在我眼前重现了。
没有回应初闰，我只是试着伸出手，想随意挑个目标进行接触。视野的右上方有一只女人的手正以沉静的姿态向下移动，慢慢靠近我。那只右手很白，手指微微弯曲，呈现出一种优雅的弧度，仿佛它本身就是一种生命体，此时也并非是漫无目的地飘荡，而是即将前往某地。那种异常的白皙可能是因为失血，也有可能只是天生如此。
（这可能就是你认识的某个人的手）
阅读我想安稳睡一觉最新章节 请关注凡人小说网(www.washu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