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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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父,”霍蘩祁微微侧脸,斗篷底下,火光跳跃之间,少女的脸庞清秀苍白,“因为前十五年活在霍家,阿祁才算是真正历了世事。”

霍老大被一句话驳得哑口无言,他袖口底下的手正要抬起,作势要安抚一番霍蘩祁,却只闻霍蘩祁道:“因为这十几年,阿祁也学会了如何分辨旁人的真心、歹意。一个人在外头吃苦自然难免,但阿祁宁愿如此,也不想受委屈。”

这话说得真真直白了,一针见血。

王二叔于是不说什么话了。

坟地也已经选好了,霍蘩祁守灵三日之后,王二叔帮着聘了几个大汉,将棺椁抬入坟地里,霍蘩祁在外头磕头,眼睁睁看着母亲下葬,入殓时她便安静地瞅着,到了下葬时,终是忍不住泪涌如注。

下葬之日,天色晦暗不清,浓云滚墨,细雨微霏,犹如扎入胸口的骨刺银针,疼得令人心尖颤抖。墓碑上刻着母亲白氏的闺名禾烟,冠上夫姓,女儿霍蘩祁立碑镌刻,永世铭记。

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与世长辞,她无奈却不得不与之诀别了。

从今以后,要谨遵母亲的遗愿而活,好好的,不逆来顺受,不忍气吞声,不妄自菲薄,不仰人鼻息。

……

雨润窗棂,一径雾水迷离外,滴翠芭蕉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

言诤披着一身蓑衣回府,将近来查到的线索报给步微行。

在此之前,太子殿下将自己关在了房中足足三日,仿佛是为了做某种决定。

言诤推门时,步微行正伏案运笔,桌角下横着一块打翻了的砚台,墨香的余韵兀自缠绵。

言诤见状,仍旧不疾不徐地回报:“公子,我们查到数日前的确有人曾进过霍小姑家中,但那人似乎是个生面孔。因为芙蓉镇丝绸生意繁盛,春夏之交常人来人往,也没几个人认识他,属下等挨家挨户问了,才打听到这人是外地来的,据说是来吃春茶的。”

步微行早已料到,笔锋留在素宣上凌厉的几笔墨色,“样貌。”

“约莫而立。听留宿他的人说,体格魁梧,面相黝黑,在客店时曾劈手拗断过一条木凳。店家回忆,这人常随身戴着条湖蓝色的汗巾子。”

步微行道:“难道他与霍家有干系?”

言诤抿唇,然后老实摇头交代,“暂时没抓到他,想必事发之后便慌乱逃走了。”

说罢,言诤见太子殿下在写什么,便大着胆凑近了一步,习武之人眼力奇佳,一眼便瞥到宣纸上最右那俩字:通缉。

言诤愣了,“通缉令?”

左下角已盖上太子印鉴。

步微行将纸捡了起来,交给言诤,“这封密令下达之后,告诉他们,倾孤之力,不得姑息。”

“诺。”言诤从见过殿下有过这般重如五岳的交代和吩咐,霍小姑母亲大丧之后,殿下好像又不同了。

手里薄薄一张宣纸,竟似有千钧之重。

身为太子近臣,他不会不知道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太子殿下多年苦心孤诣与陛下暗斗,底下的势力犹如暗涌洪潮,一旦有闪失,这股势力被掘出来,太子和陛下之间的父子之情恐怕再难以修复如初了。

但他们都知晓,现在的时机还远未成熟。

言诤最后看了太子一眼,见他沉凝着,孑然而立,薄唇微抿,眼眸漆黑似深海,似有隐然怒意,言诤便知晓,伤害霍小姑母亲这事,应当是触碰了太子殿下的底线了。

他心下凛然,“属下这就去。但是,这条线索要不要先知会霍小姑?”

步微行道:“抓到人之前,不必。”

“诺。”

密令被发出去,本该炸锅的一帮护卫这次一齐选择了不吱声,近乎是死一般的岑寂。

一院乌压压的人肃穆地面面相觑,然后一同望向紧闭的那扇门。他们心底唯一的信仰就是太子殿下,以前许有调侃,但眼下,殿下的决定已不言而喻。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的一章越来越短小了

搁我以前,这都是妥妥三千字的分量了,现在是怎么了?

PS:亲们不要嫌弃,傻白甜作者君去找找感觉23333

王二叔一怔,“阿祁,你这不吉利。”

霍蘩祁垂眸道:“我把它晒干了,以后我自己点,我怕娘受了不干净的香火,到地里也让小人染指。”

说穿了,他也是想着将白氏葬入霍家的祖坟里,迎回霍蘩祁,白氏自然也归霍家。

但霍蘩祁早便晓得他对白氏的龌龊心思,哪肯如此就范。十多年了,她若还看不穿霍老大粉饰太平的花言巧语,和隐藏在伪善面容底下的肮脏腌臜,她也枉寄人篱下活了十多年。

霍老大脸色不愉,霍蘩祁却平静如水,在他走后,霍蘩祁轻敛嘴唇,将霍老大上的香取出来浸了水,烟火灭了。

霍蘩祁正给母亲磕头,一鞠到地,额头碰上冰冷的青砖。

一宿连夜雨方过,地面潮湿不退,湿润的青苔味夹杂浓郁的檀香,那楠木棺被笼罩在烛火微茫的火光里,分外沉重阴凉。

霍老大见有人在此,也不敢过于声张,只极近维护爱惜之意,跪到霍蘩祁的蒲团旁,手自如熟稔地取了几只香,见霍蘩祁不动声色,也没不让,便大胆地引燃了,拜了几拜。

霍老大连装傻都不能了,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嘴唇哆嗦了一番。从未觉得这侄女伶牙俐齿,如今才晓得杨氏为何为了霍蘩祁屡番头疼,找他诉苦了。

霍老大脸上挂不住,便不露痕迹地起身,见王二还在一旁烧香驱蚊,对他目露不善,霍老大心知得不着便宜,又瞒不过霍蘩祁,只得脸色不好看地求去了。

霍蘩祁在想,霍老大必然是想迎母亲回霍家,但他是否又起了意,要将她嫁给姓马的姓牛的,谋得一笔钱财,榨干她最后一丝价值?这事就算霍老大干不出来,杨氏是肯定乐意之至的,霍老大又对杨氏言听计从。霍蘩祁打从霍老大进门的第一刻起,便十万分地警惕。

霍老大道:“阿祁,你好歹说是咱们霍家的小姑,一人在外抛头露面,终归是不合适。如今你母亲走了,你一个人历事浅,一些事拿不了主意,在外头免不得要受苦……”

“阿祁,不如你回家来,你一个人流落在外,无父无母……”

霍蘩祁淡淡道:“阿祁也有耳闻,大伯父近来在张罗阿茵的婚事,有意向桑家结亲,可是桑伯父为人温和,爱子有加,不愿违逆桑二哥的心愿,便让桑二哥自己做主,桑二哥不喜阿茵,桑伯父便没有应许,是不是?”

他害怕一旦过了激,逾了矩,白氏毫无妥协地退步,便再无转圜,十多年为九仞山,到最后功亏一篑。

霍老大思转过后,终于出声,“阿祁。”

自幼时起,桑田便待人极好,吃用的若有结余,不会短了侍女小厮,桑家豆腐坊的女人也个个蒙得桑二公子照拂,对此赞不绝口。桑田对女郎们温和如玉,能出手相帮之事,也不假手于人,但他心中另有佳人,对霍茵的一腔爱慕,确实无能回应。

桑田拿霍蘩祁当妹子,才对霍蘩祁透露过,他此前频繁外出做生意,也是为了去看她,这个女郎住在宪地,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桑二哥至今未曾获准女郎心意,不敢提亲。

桑家二子,一个娇妻美妾后宅和谐,一个虽孑然一身但也心有所属,加之霍老大自己私德有亏,他要去同桑伯父商量婚事,自然要碰一鼻子灰。

<li style="line-height: 25.2px">  霍老大在门口徘徊许久,终于鼓足勇气进门为白氏上香。

灵堂布置一切从简,雪白高烛微光幽冷,少女披着一身素服跪在棺椁前,这是第二日,少女面容素白,除了眼底有微微的青,稍显疲倦,别无哀痛。

霍老大对白氏心术不正,肖想已久,可惜从未真正下手,他总觉得白氏便像是那照进深沟污渠的朗月,近在眼前,却抓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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