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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微行的眼眸微微一错,透着一丝诧异,但随即便又冷了下来,“依大齐律,等她生产之后再行刑。”

霍蘩祁点点头,律法是陛下他们定的,她一个小老百姓不敢置喙什么,只是杨氏生产之后,不论这孩子是谁了,转眼赵六以及杨氏都死了,王吉不说一死,也是活罪难饶,孩子一个人失怙失依,要被别人瞧不起一辈子。

她的脸色有点白,步微行的另一手也握住了竹简,眉峰微攒,“我让人送你回去。”

她是有点儿怕他。

那些含而不露的威仪,看似仁慈,却犹如俯瞰蝼蚁一般的尊崇和冷漠,对人命的不吝,让她这种小老百姓有点怕。

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过他的身份,母亲说,他很有可能是从银陵来的,因为言诤他们的官话透着点儿银陵市井之间的俚言。银陵之人,在他们眼底都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霍蘩祁心想他喜欢《仵作笔记》那些书,家中兴许有在廷尉司做官的。

那至少是四品大员往上了。

霍蘩祁怔了一下,察觉到步微行确实来历不凡之后,她连最后一点招惹的念头都不敢有了。

白氏用了药膳便和衣躺下睡了,见霍蘩祁进门,便惊讶地问:“今儿这么早便回来了?”

又见女儿脸色不大好看地坐了过来,便担忧地拿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没发烧,圆圆,是阿茵阿媛她们又为难你了?”

霍蘩祁摇头,强做微笑,“没有,我今天没采到茶叶,因为十几年前分给咱们家的茶地就被大伯父他们拿去了,还没要回来呢,说起来这些年咱们那块地上种的茶树也给大伯父他们挣了不少银子,我改天和他们说说,把钱再抵扣一点儿。”

如今霍蘩祁一面要还霍家的恩义钱,一面又要为了住宿还顾翊均的钱,捉襟见肘,白氏想想便心疼,“圆圆,娘这几日总在想你的事。”

霍蘩祁双眸微亮,“母亲想什么?”

她以为母亲又想到了她幼年在小院里数落日的金线有多少根,她总是最傻,呆呆地坐在飘满杏花的院落里看落英,白氏便将她抱在膝头一起看晚霞,看夕晖漫天时,暮光里最后一朵云彩。

白氏笑着拉住她的手,“娘想,圆圆也十五了,正是摽梅年华,刘阿满固然配不上你,可也该想想日后的夫家了。”

霍蘩祁的笑容便停了。

白氏微微惊惶,“怎么了?”

霍蘩祁苦涩地笑起来,“圆圆现在只想和娘在一起,我们活得好好儿的,就是会累点儿,总之没工夫想这些……我,我跟其他小姑都不一样的……”

白氏心疼着,欲言又止,忍了许久又沉重地咳嗽了起来。

霍蘩祁吓了一大跳,倒了一杯温热的水给白氏,“您不是喝药了么,怎么……”

她惊恐地发觉,母亲在脸颊上抹了一层厚厚的妆粉,平素擦粉绝不会如此浓妆的母亲竟然也……

“娘,你骗我?你身子一直都不大好对不对?”

上次白氏说什么去见她爹,霍蘩祁便隐隐约约觉得不对了,今日也是,母亲语气平静得深沉可怕,霍蘩祁见到白氏咳嗽不止,拿帕子给她,白氏笑着推开她的手,手掌捂着嘴唇,将唇上的口脂擦掉了几缕,露出原本的苍白。

她心惊肉跳地拿回帕子,强迫地翻开白氏的手心,猩红的一滴血还没干涸。

“娘!你怎么了?”

“没、没事儿,圆圆……圆圆!”

霍蘩祁已飞快地冲出了大门。

王大夫在给人抓药,紫木的药橱里飘出淡淡的甘草味,他手拿着一杆秤,一扭头,只见霍小姑娇喘吁吁地站在眼前,脸色却黑得吓人,王大夫瞬间便愣了愣,“你这是……”

霍蘩祁不啰嗦,利落地将银子放在柜台上,“大夫,您昨晚说我母亲只是风寒侵体,这阵梅雨过了就会好了的,说的是真的么?”

王大夫盯着那锭雪白的银子,嘴唇哆嗦了下,隐忍不发。

霍蘩祁央求地拉住王大夫的衣袖,“求您了,您跟我说实话罢。”

大夫忍了又忍,这事终究是瞒得过春天,瞒不过秋天,该来的总会来,见霍蘩祁双眸噙水,可怜巴巴地拉着自己的衣袖,他原本是想着瞒着她,是一番好心,可见着这般模样的霍蘩祁,又无论如何也隐瞒不下去了。

“你母亲这病缠绵了有十年了,现在是病入膏肓救不了了,阿祁,你的银子我不要,将来……总要筹备的。”

“大夫你……”

王大夫陡然的直言不讳让霍蘩祁怔住,她听到大夫说……说她母亲其实……

大夫悠悠地长叹:“人的生死,就像我门口牌匾上那盏灯,有时风起,有时雨来,灯便灭了。阿祁,你还年幼……”

“我昨晚便想说了的,是你母亲不让。她先前说,要给你找户好人家嫁了,才好安安心心去见你阿爹。”

白氏明知活不过明年了,每晚拖着一副病体挑灯刺绣,是为了她能攒点钱,霍蘩祁忽然明白过来,母亲其实早就知道了,她一直一直都在努力为自己找个人家托付,想为她尽力做最后一些事。

母亲因为多年缠绵病榻,对她一直有所愧疚,想补偿她。

可她到了今天才知道……

王大夫忐忑不安地瞅着眼前遭逢变故却冷静得不像话的小女郎,不曾想,他以为他坚强如斯时,霍蘩祁“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药柜后头齐刷刷看过来几双眼睛。

大夫也不知所措了,霍蘩祁拽住他的手,“我求您了,您一定要救她!我求求您……多少钱我都愿意给,求您……”

王大夫摇摇头,“阿祁,这不是钱的事儿,咱们芙蓉镇就这么几家医馆,药材有限,医不好你娘,就算是御医,也恐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

夜里起了风,天如银水。

霍蘩祁从王大夫的安仁堂离开,月光很冷,风也很冷,她一个人走在巷子里,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头。

月光底下,漆黑的小巷深处,亮着一盏微弱缥缈的黄色灯笼。

霍蘩祁不经意地抬起头,巷弄里有人提着灯笼走了过来。

她惊讶地看着,古朴的青砖,被火光映出淡淡的橙红,典雅的六角灯笼缓缓上移,露出男人清冷俊美的轮廓。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哭得凄厉悲恸,丝毫不顾惜女儿家的面子。

步微行蹙眉,目光游移了一下,手指打了一个暗号,让身后的人都散了。

嗖嗖嗖几声,无数人影窜过了墙头。

步微行走上前一步,只见霍蘩祁满脸泪水,水光澄澈的眼睛委屈而绝望,心里的弦好像突然间有了震颤。

“怎么了?”

霍蘩祁也不知道夜里怎么会撞见他,这一阵阵的微风里,有轻盈的流萤停歇在他漆黑的发间。

“没事,我……回家了。”

她的声腔难掩哽咽,转身便被步微行叫住了,“站住。”

霍蘩祁停住了,把脸埋进手心里,肩膀轻轻颤抖,为什么上天总是欺负她,总是捉弄她?

步微行沉了沉声:“说清楚。”

霍蘩祁水光朦胧的眼睛一阵可怜,步微行蹙眉等着,她忽地亮起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灯笼幽微的火光里,少女脸色苍白,眼睛里却燃起了希冀,“你、你是银陵来的,认识不少名医对不对?”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还需要成长,她还需要学会独当一面,学会历练和坚强,让任何风雨都打不倒她……

她以后会很好很好的。

大晚上男主出来是有正事儿的,不过现在看来是做不成了。

步微行扯了扯唇,一脚踢翻了梨花白的小圆杌子。

霍蘩祁气喘吁吁地跑回家,那两筐红瑚草已经被言诤他们收走了,霍蘩祁只见到几人诧异地多看了她几眼,没闹出什么事,她索性就将红瑚这场揭过了。

步微行将竹简扔在了一旁,博山炉里袅袅地飘出一缕烟气,氤氲不去。

少女的心思纯澈干净,但他,不是。

“怕我了?”

霍蘩祁“嗯”一声,“那我……就走了。”

她悄悄背过身,见他没有再留她的意思,便长舒了一口气,“对了,那个凶杀案你查出来了么?”

步微行眉梢微动,“你想知道?”

霍蘩祁愣了下,“啊?不用了,我就是一个人来的。”说罢还有点儿不好意思,“本来就是误会,我、我不该来的。”

霍蘩祁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步微行不着痕迹地回道:“会。”

霍蘩祁咬住了嘴唇,“可是杨氏怀有身孕了,这样,不是很不通人情?”

霍蘩祁轻轻垂眸,“你不想说也不可以不告诉我的,我就是——毕竟算是个证人。”

步微行的五指将竹简握紧了些,淡淡地瞥眼,“阴氏与外人勾结成奸,串谋杀了赵六。”

霍蘩祁一见,便再不敢想别的了。

步微行道:“可以了。”

这话让霍蘩祁哆嗦了一下,就在前几年,一个背着丈夫偷人的女人被浸了猪笼,这是杨氏拿着在母亲跟前得意了许多天,威胁要是母亲被她拿了把柄,也就是这种下场。

霍蘩祁倒现在都记得杨氏的嘴脸,还有旁人指指点点如看盗贼的眼光。

她轻声道:“那会、会沉塘么?”

<li style="line-height: 25.2px">  霍蘩祁被这笑声弄得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最后一件缁色衣袍穿上之后,霍蘩祁替他掖了掖袖袍边角,有意无意地便碰到了他的手背,男人的手是温热的,白皙袖长,指甲也修剪得干净,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她羞涩地低下头,男人抽离了手指,已经装束严整,墨色的袍子一旦披上,立即便多了几分威严冷峻,宛如寒山绝巉般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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