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难良缘

“我，犯妇的妯娌掉进河里了！”刘美金膝行基本抱住那护院头子的靴子，让他一时腾挪不开，这才凄声道：“求大人救救她们吧！”

“大人，这里确实有个洞。”临近的护院手持燃烧的哔波作响的松明火把靠近了刘美金，自然注意到了她身后那个开始渐渐凝固的冰窟。

护院头子满脸络腮胡，看起来颇为凶神恶煞，声音也是粗声大嗓，刚才敲在刘美金肩膀上的那一刀柄着实也不轻。

“齐云，你带队往前面搜，注意冰面上的痕迹。”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那他知道多少？

刘美金一时怔忪，连呼救也忘了，木呆呆地盯着冰面。

护院头子江陵瞄了一眼瞬间失神的刘美金，刚才掉下的眼泪在她的前襟凝结成了冰珠子，火把的光下，这位妇人鬓发散乱眼神含悲，眼圈还红红的，方才的痛哭倒并不是做戏。

但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跟她自己说的一样，那可就不好说了。

不知齐云那边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拖网很快就位，几个有经验的护卫手持剑柄将那冰窟又扩大了些，这才小心地将拖网放了下去，像捕鱼一样缓缓拖曳了起来。

刘美金看着他们动作，心里既希望拉起些什么，又不希望节外生枝。

钱氏就是那节外的枝，若不是她，自己早就奔向自由天地了，哪里还需要跟这些护院在这里斗智斗勇？

但毕竟也是一条人命……

刘美金面上纠结反复的表情，没有一丝逃过江陵的眼。

“下面有东西！”

拖网的几个护院七手八脚地将网从洞里拽了出来，放在早已准备好的草垫子上。

面色青白冷硬，双目紧闭，这不是钱氏又是谁？

原来准备草垫子是为了这个时候用的，不然的话直接将拖出来的人湿淋淋地放在冰面上，岂不是会跟刚才那个车轴一样冻的严严实实，到时候难道用铲子把人给铲起来吗？

刘美金向来心大，这会儿忽然想到平日里不可一世的钱氏，被人像揭膏药一样从冰上撕下来，又忽然有点想笑。

这走神让她的面色有一瞬间的缓和，江陵见她面色大缓，又因为真的捞上来了人，不禁开始有些怀疑刚才的判断。

难道这个妇人真的没有说谎？

然而刘美金心思转的很快——这个护卫头子还真是心细，刘美金见到他们将钱氏像拖死狗一样放在了草垫上，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心思缜密啊，那叶昭他们，岂不是会更难逃脱？

对，钱氏！钱氏不能说话！

刘美金像是刚反应过来一样，手脚并用地爬向了草垫子上不知死活的钱氏。

“大嫂，大嫂你不要紧吧！”刘美金先是抓着钱氏的身体用力地摇晃了几次，隔着草垫子都能听见钱氏的后脑勺磕在冰面上沉重的声音。

又用身体的重量压在了钱氏身上，紧紧抱着钱氏号啕大哭起来。

“分开她们，抬回去，该诊治的诊治，该审问的，先关起来，再禀明仪公公做处理。”

江陵的脑子清醒的很，刘美金对钱氏的态度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不过他暂时分不清她仅仅是蠢，还说扮猪吃老虎。

总之先带回去再说。

他只是个护院的看门狗，可不负责审案。

…………

“就是这样，是犯妇的错，求求各位大人们救救我弟妹和嫂子吧！”豁出去了的刘美金忽然掌握了说谎的终极要义，九真一假。

刘美金回了别院之后便被和钱氏分开了，此刻还不知道钱氏竟然还活着。

钱氏真是命大，这样冰窟窿里面走一遭，竟然还没能要了她的命。

张虎和周豹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见了怀疑。

但他们没什么确凿的证据，更重要的是，那位威风八面只手遮天的仪公公，近日竟然派自己的心腹天天跟着那个卫氏，殷勤的很。

这里面的信号，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就是这个刘氏，摆明了是溜出去了，但王府的人也就是将她送了回来，顺便知会了他们锦衣卫。

他二人审讯刘氏，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不要说使唤够了的十八般武艺都没有工具，送刘氏来的那位小公公还阴阳怪气地说让他们问话就问话，这大腊月里的，不要脏了别院的地。

说话的时候还阴测测地往外面的雪地上看了一眼。

这是什么意思？弄脏了地就要赶他们走？

张虎颓然垂下头，又恭谨地送出了王府的护院和那位小公公出门。

狗仗人势，他心里暗骂。

没关系，那个老的还在就行。反正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想来梅家的男丁万一有朝一日起复了，大概也不介意换个更年轻貌美的续弦吧。

但老娘可是不能换的。

那个徐氏和明氏，都是有儿子的，可得看紧了。

至于别的大姑娘小寡妇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张虎正要和那位小公公道别，前面的路上忽然又跑过来了一位地等太监打扮的小内侍，面色焦急地同先前那位小公公附耳说了些什么。

张虎立刻发现那位小公公脸上一直没有变过的倨傲表情突然塌了，大惊失色地同那个小内侍一起跑了。

连面子上的道别都没顾的上。

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哦？”那护院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收回了目光不再盯着刘美金。

刘美金松了一口气，待听见他下一句话是，却整个人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你，去找几个拖网来看看！”他粗声对一旁的下属吩咐：“再拿几个草垫和被子。”

刘美金觉得他藏在熊皮帽子和络腮胡之间的眼睛鹰一样锐利：“这么大的冰窟……你们掉了几个人下去？”

“回，回大人，三个人。”刘美金不知道自己的描述哪里有问题，这位大人虽然说是要救人，但问自己的话，怎么听起来一幅半信半疑的样子？

叶昭早就远远看见了西角门这边的动静，只是因为叶暮和孙瑶琴坚持要回来碰碰运气这才调头的。

说不定只是些下人出来办事而已，叶昭心里也存着些侥幸心理。

刘美金尖利的变了调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叶昭把缰绳往右面一带，马车再次绕了半个大圆圈，这次真的消失在了黑暗中。

能拖住他多久，刘美金心里头实在没有底。

倒是没想到这个看似粗豪的护院，倒并不是个草菅人命的。

“你，干什么的？！”事发在王府别院临近，护卫头子毫不客气地用刀柄敲了敲刘美金的肩膀。

刘美金肩膀一塌，身体紧绷起来，精神却放松了下去。

“救命！”刘美金见马车真的走了，放了心的同时也真的绝望，但她还算没有失去理智，电光火石之间就想明白了处境，趴在河面冰窟的边缘失声痛哭起来。

希望在瞬间破灭，茫茫冰面上无凭无依的恐惧和刚才目睹叶昭把钱氏推进冰窟的后怕一起涌了上来。

西角门已经完全打开。

“走！”刘美金用力挥着手：“别回头！”

她的手是冰冷的，方才隔着手套被车轴擦伤的手指和肩膀倒是火辣辣的痛。

喊救命是假的，这痛哭倒是千真万确毫不作伪。

“那边有人！”第一个举着火把的护院迅速锁定了刘美金的位置。

身后，西角门缓缓推开，涌出鼎沸的人声，灯光温暖却是牢笼；眼前，冰天雪地夜色深沉，一辆马车正从夜幕中渐渐显出它的身形，在一望无际的黑里显得十分渺小无助。

是叶昭调头回来接她了，这是唯一自由的希望了。

刘美金抖抖索索地站了起来，往后挪了挪，躲在了西角门光线刚好照不到的暗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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