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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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就红着脸看别的地方,眼神游移。

韩征:“……”

算了,慢慢来。

手机铃声响了,她看了一眼,对韩征做了个出去接电话的手势道:“何苑。”

说完就往外走,韩征看着她转身,喉头滚动一下,忍了很久,没有去捞住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

程蔓对此自然无所察觉,出了门就问电话那头的人:“你小子跑哪了?让我陪你自己先没影儿了?找着正主儿没啊?”

完全是调侃的口气。

场外开始起风,何苑在那头低低说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又问:“你说什么啊?我没听清。”

“我被丢半路了!特么,刘琦个王八蛋!臭小子!”何苑终于提高音量,尖利的声音贯穿程蔓的耳膜。

“什么情况?!”程蔓问,“你现在在哪呢?”

“我哪知道我在哪啊?!我站在路中间,月亮的左边。”何苑都快哭了。

程蔓被她气笑:“你作诗呢?!”

“我路痴你又不是不知道?!”

程蔓觉得匪夷所思:“你是不是本地人?!在这活了十□□年了,路都不认!”

何苑也不示弱:“你又不是路痴!这跟我是不是本地人没有关系,我不管在哪都一样,都痴!你们这种人是不会体会到这种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感觉的!”

“我看你是就知道吃!”程蔓恨恨的,“找不到他,那你自己打车过来啊,我还在N大。”

“这地方有点偏,打不到车!我还在走!尼玛真是烦死了!你说那个刘琦是不是人啊!明明看到我了装不认识,装了货开着车就走,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你说他是不是王八蛋!”

程蔓说:“我觉得非常好,麻烦您老人家从现在开始,保持愤怒,后面别那么上赶着喜欢他了。”

何苑气焰顿时消散了一些:“那……可能不行……哎哎哎,他好像又回来了!蔓蔓我不跟你说了啊!”

程蔓来不及接话,何苑已经吵吵嚷嚷地挂了。

程蔓按住额头:“不靠谱!”

有时候,她觉得,何苑这种性子,可能也只有刘琦制得住她。

有点冷,程蔓把手机装回口袋,抱了抱双臂,下一秒有外套搭在她肩上。

人的嗅觉很妙,它比大脑还要先认出那个人。

她回头,那人站在月光下,穿着黑色的T恤,脸庞的汗隐去,线条如出鞘的刀锋。

程蔓问:“你怎么出来了?不打下半场啊?”

韩征走近,满意地看到她的眼中有自己的倒影:“能赢就行。”

说这话时,语气里喊着不可一世的笃定和骄傲。

程蔓本来想奚落他几句的,但是想一想,跟他的关系,好像还真没有熟悉到那种无话不说的程度。同时,又怕他再说什么她接不住的话,于是在心底盘算了一下说:“刘琦怎么不打球啊?他身高明明够得啊?”

“嗯,”韩征看出她在转移话题,很顺从地接下去,“他负责送水,他觉得打球太浪费时间了。”

“送水?免费的吗?”

韩征瞥她一眼:“要钱的。”

“啊……,”程蔓恍然道,“真是会做生意啊!”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大刘家里好像很需要钱。”

程蔓眼前一亮:“你帮我打听了?”

韩征有点嫉妒刘琦,程蔓提刘琦的次数远远比他的名字要多得多。

他抬手顺了一下微湿的短发:“看你那么想知道,那天就随口问了一句。大刘的父亲似乎不在了,妈妈身体不太好。”

“这样啊!”程蔓点头看着远方,开始还有点防着他,这会儿心思明显跑远了,“怪不得他要这么努力赚钱。”

韩征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的头顶,软黄的头发在路灯的照射下,显得温暖蓬松,似乎召唤着他上去揉一揉。手都伸到一半了,程蔓忽然又看向他:“唉,你知道吗?刚刚刘琦好像把何苑晾在路上了,不过过了一会儿又回去接她了。他是从哪拉水呢?何苑说都打不到车。”

她没看见他的小动作,韩征默然把手收回去,在身后轻轻握住:“我不知道,不过我菜应该是矿泉水批发价最便宜的地方。”

“也是哦,”程蔓立刻想到了城西的批发市场,不由称赞他,“你真聪明,我怎么没想到呢?”

话音刚落,已经有刺目的光线扫过来,接着是汽车靠近的声音,程蔓眯了眯眼睛,韩征也回头去看,一个银白色的面包车转弯过来,停在他们面前。

不一会儿,刘琦从上面跳下来,“砰”的一声关上门,隔了五米都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

程蔓“咦”了一声。

刘琦大步走过来,韩征下意识完全转过身来挡在程蔓前面。

刘琦一看他那护犊子的架势就更烦得要命,停在原地掐腰:“叫你女朋友出来!”

程蔓从韩征的身后露头抗议:“说什么呢?!谁是他女朋友。你想干嘛你?”

刘琦也没好气,随即伸胳膊指着后面的面包车:“你自己的朋友,你收拾去!”

程蔓一怔,副驾驶的车门也打开了,从里面单脚跳下一个人来,可怜兮兮地朝着这边喊了一声:“蔓蔓!我崴脚了!”

程蔓心一提就要过去,下一秒就被韩征横着手臂拦住,又转头对刘琦道:“她这个子能扶谁?大琦,绅士点行不行?!”末了又说,“都是同学,你别太过分啊。”

说完拢着程蔓的肩头就往回走,姿态不要太自然,还俯身低声警告:“这么好的机会,你别坏事,不然待会儿何苑会怪你。”

还不等程蔓说话,身后的刘琦已经原地爆炸了:“操,韩征!你还是不是兄弟!”

韩征只抬起手臂在空中挥了挥,已经带着一步三回头的程蔓进了体育馆。

何苑撑着面包车,单脚站在地上,想了想,开始伸手脱脚上的高跟鞋。恰逢刘琦转身看见她,吼过去:“你干什么?!想更严重是不是?!”

何苑直接怼回去:“你眼瞎啊!脱鞋看不见啊!”

刘琦觉得这女人简直了……

刚开始在他面前还装淑女,来回几次下来,现在比他脾气还大:“你有什么脸吼,到底是谁跟笨蛋一样平地也能崴脚!”

何苑也不示弱,她发现在这个男人面前不能示弱:“你穿高跟鞋看看!不崴脚我跪下来给你磕头,弄个牌位早晚三柱香供着你!”

这嘴巴损的,把刘琦说的心里那个堵,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嗫嚅了两下,发现何苑双手掐腰眼神亮极了,不肯罢休的样子。最后按住太阳穴,自己先消消火。

何苑皱着眉,拨开他单脚跳了两下,她没穿袜子,光脚跳,一下踩着一个石子,“哎呦”一声,整个人又是一阵摇摇欲坠。

刘琦想起之前她崴脚的那一幕,吓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下意识地伸手扶着她。

何苑顿住一秒,又狠心甩开他的手,柳眉倒竖瞪他:“干嘛,祖宗!”

刘琦被气笑了:“祖宗?你他么是我祖宗!”

他说着鼻孔里喘了一声粗气,又喘了一声粗气。才不情不愿地重新走回来,背对着蹲到她面前,恶形恶状地说:“上来!”

那语气令何苑真想一脚踹在他背上,但再看一眼,那样的宽阔挺拔,又有点舍不得。

于是撅着嘴,趴上去,胳膊圈住他的脖子。

何苑为了俏,只穿了一条单薄的红裙子,连外套都没带,这会儿夜深了,早在秋风里瑟瑟发抖,贴上他背部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像是活过来一样,像是抱着一个大暖炉。

何苑偷笑,看不出那个笨蛋身材还蛮强壮的嘛!

“你手摸哪呢!”

她手按在他胸前,可惜还没来得及窃喜两秒,就被刘琦握住手,甩到后面。

何苑不服气:“你能不能轻点!”

刘琦冷笑:“这话我应该还给你!”

何苑一开始没听明白,琢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狗屁,你去我这个身高里找个比老娘更轻的,我就把腿砍断了给你下酒吃!”

声音之大,在体院馆内偷窥的两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程蔓问:“刘琦会不会把我们何苑给扔地上啊?”

韩征说:“有可能。”

程蔓收回垫着的脚,站好:“那我还是得去看看。”

“你去吧,”韩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去了,刘琦只能扔她扔得更快。”

程蔓知道韩征的话是真的,踌躇了一下,没动。

刘琦眼看着背着何苑进门了,韩征赶紧跳下椅子,又回身把她抱下来。

程蔓只是动作慢了一点而已,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叉着自己的肋下像布娃娃一样抱起来又被放在地上。

“快走,他们来了。”韩征的语调低低的,竟有些兴奋,拇指拂过她虎口处的肌肤,自己的心先飞了一下。

何苑最后还是被刘琦扔在程蔓的身边,好在N大体育馆的座椅是布艺的,倒不至于再受什么伤。

韩征随即就被刘琦叫走了。

等他们走远了,坐在角落里的程蔓才咬牙切齿地问何苑:“死心了吗?”

何苑抬眼一脸喜气地看她:“NO WAY!”

程蔓冷哼看着刘琦的背影:“受虐狂!他有什么好?”

何苑揉揉自己的屁股,又慢慢坐好,凑过来问:“蔓蔓,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程蔓对此概念避如蛇蝎:“NEVER!”

何苑撇嘴,重新扶着扶手坐好,不耐烦地说:“那你就当我眼瞎吧,这样你心里也好受点。”

程蔓:“……”

真不知道何苑从跟刘琦这种火星撞地球的互动里体会到什么乐趣了,生活太平静了需要刺激么?

“程蔓。”韩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个冰袋,程蔓惊醒抬头,他垂眸敛眉看着她。

莫名觉得耳根有点烫。程蔓没伸手去接,距离这么近,他胳膊又长,明明是可以直接给何苑的,可他却偏要塞进她手里,程蔓无法,只能接过来,又放何苑腿上。同样的处境,何苑特别领韩征的情,隔着程蔓对着韩征拱手一笑:“谢了啊,男神!”她说着又指了指程蔓,“我们家这只随我,眼瞎,别介意!”

程蔓:“……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何苑把冰袋放脚腕:“不行,不说我憋得慌!”说着又用眼神示意韩征,“别客气啊男神,反正这会儿不打球了,一起坐一坐啊。”

那语气,俨然把球场当成自己家了。

程蔓假装听不见,其实挺容易听不见的。下半场N大比分赶超很明显,与D大的分数车距缩小,全场的观众站起来大半,给自己的球队加油助威。而余光里的那个人抱着手臂,气定神闲。

“哇,我们学校不会输吗?”何苑的注意力也被转移,说完使劲给自家球队喊了几声“加油”。

N大又进了一个三分球。

全场哨声响起,比分定格,两方的差距是4分。

果然如韩征之前所说,他们赢了,但主队也输得也并不难堪,韩征起身,她也跟着站起来,这才发现有点不对:“赵磊和陈能武下半场都没上?”

韩征“嗯”了一声,抬了抬下巴:“下半场都是替补。”

程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下这位爷,你这跟让主队输得很难看有什么区别么……

何苑的脚腕越肿越高,程蔓要带她先走。反正刘琦已经跑了,带何苑走也不影响大局。于是就给表哥夏未打了个电话,麻烦他开车过来带一下。韩征已经换好衣服,便扶着何苑,先将她们送出去。体育馆内人潮汹涌,韩征一路护着她们两个。程蔓发现即便是站在178的定海神针何苑身边,韩征也还是挺高的,像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似的。

程蔓觉得,韩征不聊骚的时候,整个人会显示出一种让人安心的沉静感。

蛮好的。

夏未是N大的老师,车子在校园出入自由,所以来得很快,何苑先上车,程蔓回身,打算跟韩征道谢。还未开口一个姑娘直接挡在她眼前,晚风中裙角飞扬,对韩征笑:“帅哥好,刚刚你们热身的时候我就看见你,留个微信好吗?”

这家伙真的是太招人了,程蔓心里有点微微地晃动,同时又有点想笑,于是摸摸鼻子。

韩征单手掐腰,往后退了一步,指了指旁边:“麻烦往那边站一下。”

姑娘观察了一下,发现右边是灯下,比较可以看得清楚人脸,于是会心一笑地跳过去问,接着双手举在脸颊边卖了个萌问:“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了。”他淡淡地回。

姑娘笑得更好看了,摇了摇手里的手机,用一种很挠人的语调问:“那然后呢?”

“然后我接着看我老婆。”

……

事实证明,声不在大,吓人就行。

韩征这一句如平地一声惊雷,程蔓当场被炸得魂飞魄散,特别是表哥就坐在驾驶座,一个完全能够听到他说话的位置。

程蔓生平最害怕应付这样的场面,但人也是有急智的,她的反应是在那个姑娘的脸垮下来之前直接跳上车,关闭车门,对夏未喊:“哥,走了!”

夏未对这个妹妹一向宠爱,看出她的汗颜,于是二话不说踩了油门就走。车子随即如同摆脱瘟疫一般,在韩征的身侧带起一阵风,呼啸而去。

何苑在车里乐得都笑不出声儿了:“我说……蔓蔓,害羞就害羞呗,但你怎么能这么怂呢!”

程蔓顾忌着夏未只是装鸵鸟。好在D大跟N大离得很近,夏未送佛送到西,一直把何苑送到了宿舍。回到宿舍何苑就开始长吁短叹。等程蔓从柜子里找出了红花油扔给她时,才说:“哎,我终于明白你为啥看不上韩征了!我家要敢出个你哥那样的绝色,给我个天仙我还得先掂量掂量呢?”

程蔓“哼”了一声:“那我把我哥介绍给你?你要啊?”

“我……”何苑还真心驰荡漾了一番,末了一摆手,“还是算了吧,你哥那种,怎么讲,像言情小说里面描述的,谪仙一般的人儿,我是高攀不上。再说了,世上帅哥千千万万,我也不能全都占啊。”

程蔓翻她一眼:“哟,这会儿你还挺自觉。”

何苑“嘿嘿”地笑比了个手势:“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因为何苑的脚腕,程蔓接下去的一个星期都在红花油的香味包裹中生活。好在,建筑系被拉到安徽做宏村,要做两周的古建筑测绘,她不必担心遭遇韩征的尴尬。

但也偏偏是他们不在学校的时候出事了。

谁都没想到,他们之前合作交到建筑系的方案,传出了复选被筛掉的小道消息,原因很奇葩,是因为有人给建筑学院的检举信箱投举报信,举报D5小组的参与者程蔓,并非建筑系的人,违反了大赛章程。

这事儿还是程蔓她们班一个同学董晴,特别跑到她们寝室告诉程蔓的。

其实程蔓跟班里的人都不是很熟,因为她们班的宿舍几乎都在二楼,只有她跟何苑,莫名其妙地被分到了五楼,跟电子学院的女生住在一层。当日她有点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人,嘴巴一开一合,语言密集如射出枪膛的子弹:“正式的通知还没下来,我在院办值班的时候看到的,是杨乐给建筑系的信箱投了检举信,老师们为了这件事争了一个下午。”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言之凿凿问,“你肯定知道为什么啦?”

程蔓没在意她暗示的意思,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建筑学院还有投递检举信的邮箱?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啦,”董晴仿佛看着一个怪物一般看着程蔓,“大家觉得不公平的事情,都可以通过这个渠道要求自己的权益啊。匿名的。而且,你以为杨乐是怎么当上团支书的,在大学里,还有哪个学生有事没事的去找班主任谈心啊?她杨乐就那么有空,连班主任搬新家的茶具都是她陪着挑的。这多明显啊?!”

言语之中不是没有轻蔑和鄙视的。

然而程蔓并不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她只是觉得有点可笑。

“既然举报信是匿名的,”程蔓看着董晴,“你怎么知道写信的是杨乐呢?”

“我认识她的笔迹啊。”董晴怔了一下,但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她的冷淡,“支书的笔迹谁不认识啊,你知道吗?上次党员的申请,本来该她填的地方她不填,让我们自己填了再找她签字,哇塞,拿了个鸡毛还真把它当令箭啦?耀武扬威的有没有搞错哦!要不是为了入党……哼!谁受她那个气啊?!”

原来……

程蔓忽然想起上次班会,杨乐点名过董晴,说她“入党态度不够严谨”,那意思第一批党员应该轮不上她。

梁子应该就是那时候结下的。

“哎,别说是我说的啊。我也是好心跟你提个醒儿。再说了,我也是为你好,那个方案,老师们特别喜欢,觉得一定能拿大奖,要是因为这件事参加不了比赛,就太吃亏了。而且,‘不是建筑系的人不能参加’不过是建筑学院内部的规定,主要是怕投稿的人太多审不过来,也不是主办单位的意思。但是学校嘛,收到检举信肯定要有所反应的。我觉得现在正式的名单还没下来,你们先听到风声,好歹还可以去运作一下。”

董晴说着还比了个“运作”的手势。

程蔓抿嘴,看上去是很认真地听着,其实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

她有点犯愁地想,她现在是该谢董晴呢,还是……

程蔓还没想好,董晴就摆摆手:“我走了啊,男朋友还在楼下等我吃饭。我当时就觉得吧,这院办的老师故意说给我听的,好让我找你。”

程蔓的眼神微微聚拢:“不会吧?”

“怎么不会,”董晴看她的眼光,仿佛在看着一个榆木疙瘩,本来已经打算走了,又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她,“要是你现在能够退出,或者……嗯……反正看看怎么能补救,这样别人也没什么可说的,韩征他们的方案就能直接代表学校被送出去了啊!哎呀,我真的要走了!”那人说着,已经跑远了。

原来是这样啊!她望着那个背影,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是谁说大学是象牙塔的?

她觉着这分明就是一个小社会嘛!

何苑是跟董晴擦着身进门的,她把包往桌上一放指了指门口:“她来干嘛啊?”

程蔓“哦”了一声,站起身去把门关好,接着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何苑咒骂了一句:“这杨乐是有病吗?!怎么这么阴啊?”

程蔓做了个苦恼的表情。

何苑比她还着急:“你倒是说句话啊?!”

“说啥?”程蔓道,“人生道路上谁还能没遭遇点飞来横祸啊?正常。”

何苑说:“你倒是想得挺开?男朋友不想要了?”

程蔓停了一下,脑子里晃过韩征的脸,才明白她说的是相机。

她汗颜,轻咳了一声掩饰:“当然想啊,做梦都想。”

“那就去争取啊!什么狗屁检举信?!多大了还学人家告状!”何苑一脸鄙视,“亏你当初还那么帮她!”

程蔓平心而论:“其实也没帮什么忙。”

何苑很不屑地冷哼一声:“在她眼里,你就是借机勾引韩征,她才这么恨你。思想扭曲!”

程蔓咬了咬下唇,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笑。

她说:“至于吗?”

“至于啊!”何苑说,“你觉得不至于,人家觉得至于啊!况且,韩征追你也就算了,结果你还不鸟韩征,更让人生气!”

程蔓苦笑:“我怎么感觉你更生气。”

“我是生气啊,”何苑说,“你要是真怀那个心思也就算了,关键你是真没追韩征的那个心,被人冤枉成这样,六月都要下雪了。”

程蔓转头看了一下窗外,想着六月要是下雪,说不定还真挺好看的。

何苑走过来戳她:“我说,你就不生气?!”

程蔓撇嘴:“生气又没什么用。”

何苑被她问的一怔,片刻道:“没用是没用,但生完了再说啊!”

“我不生气,董晴不是说了吗?这事儿解决办法很简单,我退出就行。”事情已经发生了,解决的办法又近在眼前,程蔓只觉得轻松。

何苑说:“你真不要奖金啦?你可真得想清楚啊,既然董晴来跟你说这些,就证明老师们还是很看重你们的作品的,这种被传出风声的事情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不是。你要现在去说放弃,就真没戏了。这样的大赛,证书上留名比拿奖金有用多了,以后奖学金、找工作、出国、考研都用得上的。”

“大赛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个嘛。至于相机……我找我哥挣点钱算了。”

“代课?”

“调酒。”

就说是冤家路窄,后来程蔓跟何苑去学院里做事,还真遇见了杨乐。

那天天气蛮差的,下雨,到处都是积水。何苑这个瘸腿驴还要去院里的团委签到,这是他们班的班干部轮流做的事。何苑脚腕上的肿虽然消退差不多了,但是到底还是有点不灵便,于是程蔓也跟着去了,好不容易手搀手爬上四楼,迎面就看到去党委送材料后往回走的杨乐跟张雷。

错身而过的瞬间,张雷还算客气地跟她们点点头,杨乐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冷哼了一声。院楼的走廊本来就不宽敞,雨伞再那么七七八八一放,空间更显逼仄。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心,杨乐过去的时候手肘撞到了程蔓的侧腰。那一下可不轻,程蔓是怕何苑跟着她倒了,不由地“哎”了一声。

何苑本来瞧着杨乐那张脸就很不爽,如今又见她欺负程蔓,心里那个火啊,“蹭”的一声冒出三丈高来,当即就扬声道:“杨乐你干嘛呀?会不会走路,眼睛不好使就去配眼镜,瞎了就去治病!”

何苑说话也是难听,当时就给杨乐弄大脸红:“何苑你……”

“我?我怎么啦?”何苑声音不高不低,目光灼灼地瞧着她,“写检举信的时候那么能掰扯,怎么见了面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一句话说的杨乐哑口无言,脸色由红转白又变成了青色的。

这件事程蔓在心里早把自己摆平了,并不想追究,所以拽了拽何苑的衣角,那意思是“算了,走了吧”。

何苑闭上嘴,又瞪了杨乐一眼,正打算走,又被杨乐厉声叫住:“何苑!”

很凄厉的一声,走廊上好多人停住脚步向这里张望。

杨乐像是没看到似的,红着脸跟她对峙:“你说谁眼瞎呢?!给我道歉!我爸爸妈妈都不这么说我!你给我道歉!”

何苑“呵呵”笑了一声:“我不!你活该!”

程蔓看杨乐气得肩膀都发抖了,眼圈也红红的,就去拽何苑,皱着眉说:“走了!待会儿食堂就没饭了!”

她是真的饿了……

“程蔓!你什么意思?!你,你凭什么让她这么说我?!”杨乐看说不过何苑,又冲程蔓发火。

何苑乐了:“她从头到尾说一句话了吗?你冲谁呢?”

杨乐上前一步:“你冲谁呢?”

呀呵,还来劲了。何苑不示弱,甩开拉着她的程蔓,也上前,跟杨乐针尖对麦芒:“冲你啊!怎么着,不行啊?全世界都亏你的啊杨乐?你做的那些事儿,说的那些话,是人干的吗?亏我们之前还那么帮你,之前换寝室,到处跟人哭说我们欺负你就算了,还让辅导员三天两头找我两谈话。现在又去打小报告,给别人穿小鞋,你也太过分了吧?”

杨乐也很绝,她绝口不提检举信的事,只是嚷嚷:“你说谁不是人呢?”

程蔓实在被她们吵的头疼,又拉不住何苑,于是对张雷道:“班长,你还站着干嘛啊?!拉她走啊!好多人看着呢!”

一直站在杨乐身后的张雷这才好像明白过来,拉着杨乐,低声安慰:“走吧,别说了!”

男生也不会劝架,语言空乏。

“说你呢,我还能说谁啊?”何苑战斗力很强,斗志高昂,她觉得程蔓都是被她害得,要不然也不会替杨乐去告白,新仇旧恨一起上,这会儿她是忍不了了,“你耳朵也聋啦?”

程蔓刚想说,姑奶奶你少说两句吧!

杨乐已经扑上来了。

程蔓下意识地就要上去挡在何苑的面前,却被人一把拎起来,放在旁边。

整个流程,不要太自然。

也就是这么一拎,程蔓的注意力完全被转移,偏头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你怎么回来了?”

难道是因为举报信?

韩征“嗯”了一声,也不解释,只抬手,把她乱了的头发拨正:“走吧。”

就那么顺理成章地要把她带走。

程蔓被他推着,回头看何苑,发现刘琦就站在何苑的身边。

都回来了?

这才一个半星期啊。

她心里很多疑问,不过没说,跟着韩征下了几级台阶,才听到刚才还张牙舞爪,现在却一脸委屈的杨乐开口:“韩征同学。”

韩征站住,回头。

“你这样,”杨乐握着刚才情急之下被他轻推了一把的肩头说,“虽然……但你们这样很不尊重人你知道吗?”

韩征顿了一秒,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逆着光线笑一下,头也不回地牵着程蔓走了。

……

程蔓一开始猜的没错,韩征和刘琦确实是借机因为那封举报信请假回来的。

院里的老师打电话给他们说要“调查”,旁敲侧击地将举报信的事透了风。

程蔓以为接下去的几天,他们一定会商量出一个对策,或者至少有所动作来应付这件事。最低限度也要来找她谈,看要不要退出吧?

然而并没有,她后来发现“接受调查”只是能让他们早从课业脱身的借口,而真实的原因是刘琦最近在外面接的一个别墅设计的活儿,甲方要图要得很紧,勒令他们必须要在十天内交图。于是从安徽回来后他们两人就开始闭门谢客,一起窝在懒人咖啡没日没夜地赶图。

程蔓觉得这两男的,心也是忒大了点。

只是韩征终于没时间招惹她了,却换做是她不舒服了。那封举报信就像是一根刺,扎在心里,令人寝食难安。

程蔓纠结了几天,仍然觉得自己跑去建筑学院说退出不是个事儿,干脆给韩征发了个微信,大意是等他忙完了有空就找她一下。

微信发过去没一分钟,韩征就给她打电话约时间。

时逢初冬,天色也晚的早,约定时间到,程蔓下楼,宿舍主路上的灯已经亮了,但他们寝室楼前的灯坏了,看人不那么清楚。

你说多奇怪,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光线条件这么差,你却还是能一眼就瞧见他,在电线杆附近,单手插口袋不那么正经地站着,抽烟。

原来韩征,抽烟啊!

她一直觉得他是那种五好学生来着。

她走过去的时候,他慢悠悠地将烟掐灭。周围的烟雾还没散去,绕着他苍白的脸氤氲而上,竟然有些好看。

“想什么呢?”他抬手揉了一下额角,懒懒地开口。嗓音是那种被打磨过的沙哑,意外好听。

程蔓摇头:“没什么?你这么快就有空了?活儿交给甲方?”

韩征“嗯”了一声:“大琦刚去了。”

程蔓愕然:“刚做完?那你休息一下再来啊,我不是说不着急了吗?”

韩征闻言,深深看她一眼:“不敢。”

程蔓微微蹙眉重复:“不敢?”

韩征笑了。

笑什么笑啊!

他说:“第一次约会要不积极展示一下我的诚意,我怕你跟别人跑了。”

我是约你谈事情,谁说是约会了,你这个大流氓!

但现在这个问题不重要。

程蔓决定忽略他。

“哦,”她说着便往前走,“走吧,咱们随便逛一逛。”

省的你站住这里太惹眼,连我都跟着被人围观。

韩征已经三天没怎么睡觉了,一路过来到女生宿舍前脑子都是钝钝的,可是看见她之后,好像整个人都清亮了很多,移步跟上那个身影。

起风了,寒风吹动她的发,挡住了眼睛。

韩征瞥眼刚好开间,差一点就伸手替她拂开。最后却只手放唇边咳嗽了一声:“两周不见头发长了。”

程蔓抬手摸了摸刘海:“是吗?那改天找家店去剪一剪好了。”

“没想过留长发?”

“很丑。”

“嗯?”

程蔓好笑地看他:“我说,我长发会很丑。”

韩征愣了一下:“会吗?”

“嗯,会啊,”她口气轻快,“我小时候常为这事儿跟人打架。”

韩征忽然就想起了之前在学院里那一幕,那个女生扑向何苑的瞬间,程蔓的反应居然不是躲,而是挡在何苑的身前。

这种时候,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体形的局限性啊……

韩征问:“你很会打架吗?”

程蔓点点头说:“还不错。”

“为什么?”韩征试图猜测这个话题的前后关系,“因为……头发?”

“聪明哦。”程蔓觉得,现在他们的关系虽然没有他想要的那样亲密,但却已经让她觉得可以跟他分享一些有趣的事,她想到这里,乜了他一眼,“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打从出生开始,一直长到七岁,都没有头发。”

程蔓说着,还用手在自己的头顶打了个圈,比了比。

韩征说:“哦?是吗?”

程蔓倒是奇了,瞥眼看着他问:“你好像并没有很吃惊嘛?”

“有什么好吃惊的。”

你光头也好看。

后面那句话韩征没说,怕触动什么机关,只示意她讲下去。

“然后我妈特别心疼我,带我四处求医问药,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吧,最后在北京找到一个老中医,配了药,内服外敷,治好了。不过就算是好了,长出来的头发也还是不好看,发质很差,又黄又硬还有点卷曲,好在非常多。你想啊,我光头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长头发了,我妈特别舍不得给我剪,我之前因为治病,所以没有上过托班和幼儿园,而是直接上的小学一年级,有时候我妈没空给我梳头,我就得像个炸毛的狮子一样背着书包去上学。”

“所以……”韩征眯了眯眼睛,“被排挤?”

程蔓点头:“当时觉得莫名其妙,被排挤,被欺负。但是,我不甘心被欺负。谁欺负我,我就打回去。”

她说着,还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拳头。

他问:“打得过?”

程蔓说:“打得过的打,打不过的也要打。反抗到底,打到他们觉得我不好惹为止,世界就清静了。”

她说得轻松,韩征的心里却像是打翻五味瓶。跟他所知道的遭遇校园暴力的人不同,程蔓的语调没有半分自怨自艾,也没有愤懑和抱怨,而是平静,非常平静。仿佛过往那些该不该有的经历,她统统接受。

这样烈的性格,这样不为人知的成长经历,大概不太会有朋友吧。

难道这就是她特别在意何苑的原因?

前方有卡车经过,韩征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臂退后。

车子过去了,带起一阵尘烟。

她没动,他也没放手,只是微微偏头,看她的侧脸。

夜更深了,风又冷了一些,路灯之下,她的脸显得那么清淡,又那么好看。

韩征本来想说:“程蔓,从今以后所有的架,你看着,我帮你打。”

可是他最后却说:“程蔓,从今以后有架一起打,怎么样?”

冥冥中有种感觉,眼前的这个女孩需要的,不是一个画地为牢的金钟罩,而是一双可以助她自由飞翔的翅膀。

以后的生活,无论山高水阔,或是崎岖坎坷,我都坚定地在你身边,跟你亦步亦趋。

装载渣土车的卡车早已经过去了,人流又开始涌动。只有他们两个相对而立,程蔓的目光从他握住自己小臂的手,转移到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蓦然有种被理解的感觉。片刻后她终于把唇角弯了弯说:“好啊。”

——试读部分结束——

程蔓想反驳他的话,但他的眼神就跟蜿蜒的藤蔓似的,盘根错节地将她缠住,叫人发不出声。

她的眼神软下来。

韩征想忍的,没忍住,抬手剐蹭了一下她的鼻尖:“小看我,怎么可能在女朋友面前输?”

谁是你女朋友啦?!

自大!臭美!神经病!

她居然没有提前离开,而是跟表哥告别,重新回到体育馆看比赛。

篮球是D大的传统项目,这一场又是主力全上,自然打得酣畅淋漓。

韩征打球的时候几次扫视观众席,都没有找到那个想看到的人。好在半场快要结束的时候,程蔓缓缓地从通道的那一头走过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她的时候,她好像还同他招了招手。

身后有人叫他,他没理,只看着程蔓道:“找个位置坐,待会儿庆功宴一起。”

程蔓不假思索地问:“庆功?这才半场哪!”

韩征默然,片刻后问:“没话对我说吗?”

程蔓:“有啊,打了那么长时间球,你都不用喝水的吗?”

不真实的感觉,像是被温柔包围了。半场哨响,他拨开众人径直走过来。因为他还兼教练,队员们都围着他,这种摩西分海一般的场面,让程蔓头皮发麻。

人走到近前挺快的,为了迁就程蔓的高度,他双腿分开,半蹲着看她。所以她能够很清晰地看到他发梢凝聚的汗珠。

<hr size="1" />

<li style="line-height: 25.2px">  连程蔓自己都很奇怪。

奇怪,就算是再激烈的运动后,他身上的味道都是清新自然,一点也不像别的男生。

韩征先开口,陈述句:“你没走。”

程蔓好笑地看他:“好像是你约我来的。我走也要跟你说一声啊。”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作者有话要说:  去年写文的时候硬盘忽然坏掉,丢了所有的文。所以就想要把写过的东西贴在一个地方,丢掉的时候方便来取。

这里是我的自留地,放些老文,短篇,练手什么的。这篇是新文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当时在杂志连载的时候我家的读者小朋友抱怨说杂志太贵买不起。我答应她们连载结束会把连载部分免费放出来,给她们参考要不要买实体书。

这多出来的一章贴上来,算是谢谢大家的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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